重读经典｜张洁《柯先生的白天和夜晚》

孤独与虚无，乃是人世间最普遍的状态。                                                                  ——题记

昨晚一气呵成读完享有盛誉的《柯先生的白天和夜晚》，顿觉灵魂出离的茫然。惊叹于茅奖获得者张洁用如此精炼的篇幅塑造出这样一个立体的“柯先生”，他的孤独寂寞、百无聊赖真实自然得令人战栗。

重读经典｜张洁《柯先生的白天和夜晚》

这个柯先生的职业到底是什么呢？无。或者说是收藏旧物。总之他每日把自己埋在成山的旧物旧货中，捯饬摆弄，痴迷到无法自拔。周一逛杂货店，周二逛菜市场，周三逛书店，只能这样交叉以显得自己真的“有事可做”，生活平淡到发现车出了故障都会振奋不已，在街头长椅上，目睹车辆来来往往真是曼妙无比。别人来电话，自己接的时候也是语速飞快，好像有很急的要是要去办一样……

从上述一系列迹象来看，柯先生的心中有一个定势，那便是在生活中竭力使他人产生一个判断——柯先生过得不错，活得真充实。在这一层面上，我恍若轻而易举的就从柯先生身上窥见了我，我们的生活状态。恕我直言，这个人物的习惯正附着在许多人乃至每个人身上，质言之，柯先生无处不在。

试问，倘若你我都扪心自问，在生活中，我们是否都下意识的在做一个两面性的演员？什么是忙？真正投入到自己所热爱，然后去为之奉献付出的事业？诚然，有人如此，但很罕见，能做到这一点的几乎都是该领域中的精英。更多的人，所谓的“忙”，有一定成分是在做给旁人看，做给世人看的。甭说柯先生是一个“无业游民”，就是当下社会中，衣食无忧的白领有些时候也会陷入这样一个状态。政府机关、办公室，有多少人悠然地坐在办公桌前，恍惚间一天流逝，晚上五点下班回家，路上一想，今天都干了些啥？自问自答没有答案。然而，别人还是觉得你事业有成啊。甚至有时候去逛街，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心理，事情办完了，东西买完了，玩完了，回去吧，不，再在外面待一会儿，这样显得生活多么的充实。透过柯先生回眸彼此往日经历，真是不寒而栗。无意中，谁又不是在用尽毕生去勾勒一个完全只为给他人看的虚假自我呢？的确，海子说，谁不是背着一箱子面具走天涯，然而，当舞台换幕时，灯光不再，难道每个柯先生的心中不空虚惶恐吗？试问，自己每一天都在做些什么啊，诸如遛六次狗的这种行为虽然有些夸张，但漫无目的徘徊于街头时，一定有人在默默祈祷，让我每次都偶遇不同的熟人吧，上帝保佑。

重读经典｜张洁《柯先生的白天和夜晚》

然后，我想谈谈作品里的次要人物，林达。这部小说一共出现了三个“局外人”，黑利，林达，杰西。林达是柯先生爱情的象征。或者更广阔的意义上讲，她代指了柯先生与这个社会的关系，即柯先生的社会交往。林达想，前几年她居然还想嫁给柯先生，真是荒唐。可见，他的社会交往问题也以失败告终了。问题在于“她根本进入不了这个家，因为她是林达，而不是一个用皮夹，或一根旧手杖。”最浅层的原因可能是他痴迷于旧物旧货，对真实的现世生活漫不经心，才铸就了这样一个结果。但在我看来，旧物是一个载体，柯先生把自己埋在了旧物旧货中，他在摆弄放大镜、信封、桌椅、杯子时就为自己营造构筑出了另一个世界，与真实世界脱节的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应该是他亲手为自己搭建的一堵围墙，一个屏障，换句话说他是主动“与世隔绝”的。林达的离开，乃至于之前他太太的离开原因简单，就是他们彼此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他这个世界没有刺也没有刀，但别人想走近点的时候，立即就会感到一种排斥感，疏离感，所以，想让柯先生与社会很平稳与和谐的相处，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透过柯先生，我仿佛又看到了这世界。其实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小世界。抑或说也许所有人都是一座孤岛。尽管人是一种有社会性的动物，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在渴望着理解。柯先生渴望车出毛病，其实仅仅是希望生活能有点波澜，有点变化，而不是一坛死水般索然无味。许多人恐惧意外变故，企望日子一直平平稳稳，然而，当生活真的平淡到柯先生的地步时，变化却显得那么弥足珍贵。因为，意想不到和不可预知才是人生的最大乐趣。意外其实是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有机组成部分。

柯先生空虚，百无聊赖，于是他用旧物造出了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一万人便有一万个世界。隐私如斯，也许在这个世界的门口窥见他人时，我们并必不愿说出“欢迎光临”，但是能不能让这扇紧闭的大门开一个小缝，不为容纳他人，但至少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几米，这样两个集合才拥有交叉，汇集和相互理解的可能？

在这样一个时代，我反倒很担心，彼此都成了柯先生，都是好演员，只为见证他人的惊羡目光，都是孤独者，把自己用旧物锁起来，不能够走出自己的世界，用旧货把自己的灵魂埋葬。如果说，柯先生用旧物把自己埋了起来，曹七巧用金钱把自己锁了起来，此刻，我很担心现代人、中国人用手机把自己关了起来。沉迷于海量信息里，频繁地知道身边人在做什么，中国人在干什么，世界人在忙什么，刷屏之时却并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该干什么。

拥有一方自己的净土自然不坏，张洁只是通过柯先生这样一个人把这样一个主题突显了出来，显然，作为人，必须把握一个度，适时将自我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拥抱真正的世界，否则，处理不好这个平衡，便会同柯先生一般无所适从。

重读经典｜张洁《柯先生的白天和夜晚》

当柯先生因为杰西陪他喝了下午茶说了一会儿话就赚到时，我深深的体会到，人是多么需要交流与理解。可以说，人不懂人，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但或许，人可以试着去接近人。仅此，便已足够。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欲把“无聊”变“有聊”的柯先生们一定感叹过，一生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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