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妙昏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分钟,就被人掐着人中,醒过来。
但眼里的人都是影幢幢的,她看到那张焦急浸满汗的脸,叠变成好几重,一重重向他撞来,一时呼吸不得,再也忍不住,张嘴吐了出来。
邹皓圈稳她肩臂,避免她曲着的身子再往前倒。
“你脸都青了,我带你去医院!”邹皓这话并不打算咨询她的意见,径直抱起她。
医院离酒店3公里左右,也是集团内部产业,类似于职工医院。
医院挺大,但就诊的人不多,有股清冷的死寂。
苏妙被安排到输液室旁边一间急诊病房内,里面有三个床位,但只躺着苏妙一个。
“细菌感染导致发热,38.7°,胸闷气短,心悸,心率不正,低血糖,疲劳过度引起的神经衰弱,肠胃功能紊乱……”
邹皓一字一字念着病历。苏妙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她丧丧的想,貌似今年每次病疼都被邹皓救了,若她真做个绿茶婊,机会可真不少。
想着,她笑起来,笑着,头又直发晕,只好无力躺着。
邹皓停下,惊恐地看着她。
她试着挪动一下身子,扯扯输液瓶子的线,企图把尴尬掩饰过去。
“别乱动。想做什么,我帮你。”邹皓稳住她的身体。
“没什么。”苏妙只能轻咳一声,“这次,谢谢你!”
“谢什么?谁见到都会帮忙的。”邹皓不以为然,摇摇头。
“还是要谢。球赛还没完吧?你就这样走开……”
“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个?”
苏妙噤声。又一会,指着输液瓶说:“还要多久?”
“输2瓶,三小时左右。”邹皓见她精神未见好,便说:“你睡一会,我帮你看着!”
苏妙却死活不肯,强撑,“这种地方,睡不着。”
邹皓无奈,“医院不都这样?”
“我讨厌。我已经很注意身体了。”
许是生病,苏妙语气神态,皆露出小小的消沉。
“别傻,再强壮的人都会生病。”
“但偏赶在这个时候,等我好了,我的事已堆成大山。”她记挂着今晚要做报表。
“就先不要想工作的事了。”
“我不想,谁想?1200万,你们轻飘飘的就说出口,我是重重地被堵死。”
邹皓莞尔,“这么严重?还是你没信心!”
“有,只要你们不出幺蛾子!能保证么?”
邹皓想都没想,“不能。”
“那至少在暴风雨欲来前,报个信儿?”
“不……确定!”
苏妙哀嚎泄气,“那跟你混能有啥好处?”
这个问题,邹皓还真严肃想了一下,再凝重道:“我可以保证,不让你们的努力白费。”
苏妙深吸一口气。
好吧。
这就够了。
“所以,把焦虑放下,养好身体再说。”
“嗯。”苏妙这次倒听话。但很快她开始无聊,便玩手机,玩得津津有味。
我这样一个loser(16)2、
邹皓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无意瞥了眼她的屏幕,得,一份密密麻麻的报表,间或还在微信群里下工作任务。
邹皓绝倒, “真的非这样拼不可?”
“基本上是的。”
“累么?”
“废话。”
“天天对着一堆堆数字,很烦吧?”
“废话!”
“喜欢这工作么?”
“喜欢可以当饭吃?”
她回答得顺溜,猛的觉得不妥,停下来,拿眼偷瞥他,发觉他已侧过头,看着没异样,方松了口气!
两人现在的关系怎么也不可能如以前那样随意胡来,注意点总没错。
苏妙这人很难用简单或复杂来定义,但她一贯秉承一个原则,不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尽量不给自己惹麻烦!
是以该有的界限和距离感,会周不时蹦出来,给她提个醒。
邹皓也深知这点,但人么,似乎都自带贱性,苏妙巴结讨好他,他反感;但苏妙一旦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又让他心里像堵着一面墙,推也推不开。
邹皓收敛神色,扭头看了苏妙一眼,突然说:“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做运营,毕竟……”
“毕竟什么?”
邹皓微微笑,“记得你以前每次看到肠子似的曲线图,那神情,就像吞了恶心的臭虫子一样!”
苏妙一愣,没想到他会提这个,也跟着笑,“哪管得了那么多,不过是混口饭吃。”
邹皓默。这话没法驳。
苏妙头又沉沉的,干脆一手撑着头,再看他低垂的眉眼,微微叹了口气,“这个真没办法。当年从酒店辞了又去做网店客服,可客服到尽头无非就做个主管,主管事多,但收入甚至还不如谈单拿业绩的,要想爬得更高,就只能往运营往管理方向转,电商都这样!”
“哦。”
“不过,也没多复杂,就关注几个点,比起你学的那些函数啊,数字信号处理啊之类的,简直小儿科。”
邹皓当年的专业是电气工程,她有次心血来潮,跟着他进课室旁听,结果,不到10分钟她就手撑着头,彻底睡死过去。
实在鸭听雷。
说起这些,两人都觉好笑,气氛倒也融洽了点。
“别说我,你不也一样么?”
邹皓糊涂,“什么?”
“你现在的工作啊。”苏妙似笑非笑道:“我以为你出去后,会干脆在那边考个教师资格证,为万恶的资本主义教育事业发光发热;再不然,回来也是进学校当个叫兽,总之,不会是这里。”
邹皓面色一紧,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这些,说得再多,结局都无法改变丝毫。
我们不是一下子就变成庸俗的成年人的,年少轻狂之时,憧憬理想愿望迷茫挣扎退缩,这些一个也没少!
最开始,每个人也就只是想揣着自己简单的梦想,在这个世界,冲锋陷阵,想觅得微小的温暖。
就像苏妙,最初也不过是想做个实在的裁缝师或服装设计师,邹皓么,只是想待在校园里,做个安分的物理老师而已!
“我考了,没过。”邹皓低沉地开口。
“嗯?”
“在德国要考个教师资格证差不多要3年,比国内难多了。我断断续续的,边工作边考,最后没过。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没信心还去考?”
“考着考着已没有那份心,坚持考完也只当给自己个交代!”
“没……那份心?”苏妙迟疑问出,音调高了少少。
邹皓目光游移,想了一会才开口,“挣的钱越多,见到的世界越大,反而越摸不清,当初为了什么,非要去做这些!它对我来说,大概没有意义了罢。”
“哦……”苏妙尾音悠长,头垂得越发低。
但很快又抬头,苦笑,“这刻真该有酒,我们可以吼一声:为见了鬼的理想,干杯!”
邹皓没有回应,只愣愣地望着窗外渐暗下来的天幕,眼皮颤了颤。
视线所及,一支小小的细叶榕枝丫正东倒西歪地来回翻滚。
不知何时,劲风起。
要下雨了。
那小树,枝叶嫩,被吹打得很狼狈,但吹着吹着,总有一天,会成为根强枝壮的大树;而他们这些人,只会,任雨打风吹去,渐渐的,越来越小,终归于一盒子。
苏妙说了这么多话,最后还是抵不住,感觉累,轻轻喘气,整个身体漂着的状态。
“还是别撑了,睡吧!”邹皓在旁轻轻出声,催眠般。
“哦!好。”苏妙很快她就阖上眼,偏阖眼之前还强自说出:“麻烦你了。”
麻烦你了。
那么倔强,那么,刻意。
邹皓帮她把被子盖好,重新坐下,视线在整个病房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她身上。
她的眉,她的唇,她的手。
此刻她眉蹙,唇抿成一条线,手轻握成拳,戒备的状态,仿佛随时准备醒来。
奇怪 ,按说苏妙的外相,理应最显细柔媚娇。
可她偏不。
大多时候,她都给人一股浓烈的硬挺质感。
第一眼见她,印象最深的一定是她挺得倍儿直的腰板儿,然后,是脸,好胜,不服不甘全写在上面,永远提着一口气。
看多了,都替她累。
我这样一个loser(16)3、
苏妙睡得极不安稳。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浓重的腐烂气息。
风呼呼吹,雨啪啪打,窗棂摇摇欲倒,很快,像是卷进无数把冰冷的利刃,刺向心脏,脑尖,一下下,非要刺得它们稀巴烂才罢休。
痛感袭来,一阵阵眩晕,窒息。
苏妙挣扎,身体虚虚软软的,想坐起,无奈四周似乎都在动,惨白墙壁中还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扼住她喉咙。她脚徒劳地蹬了几下,无声地窒息,软掉。绝处,当真被逼到绝处。
苏妙蓦地睁开眼。
眼珠停止了半分钟,才重新开始转动。
房间一个人也没有。
除了弯弯曲曲的输液线上的液体有节奏地流向她透明泛青的血管,其他一切,静得瘆人。
昏弱的灯光,窗外枝丫疯狂摇晃,雨珠大串大串的顺着窗户淌下,墙壁森然惨白。
同刚刚的场景一模一样。
脖颈处,仿佛还残留着那手贴上来时的滑腻腻的触感,她开始不断的干呕。
她没了选择,慌慌的拔下管子,跳下床。跳得急,趔趄了几下,总算奔出门,慌不择路,见路就逃。
最终,还是无路可逃。
一楼大厅处。前后左右皆是路,却找不到一个方向。
偶尔有人徐徐走过,皆奇怪看着她。
苏妙赤脚,木然站着,垂头,一下一下的数着自己的呼吸。
“苏妙?怎么站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不着……”后面的话邹皓骂不出口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失声喊出来,刚刚还在恼怒她平白无故跑出来,可现在,她脸上的脆弱,更让他难耐。
苏妙红色球服下四肢纤细,膝盖破皮,赤着双脚,关键是,她的身体在轻轻的颤抖,像是要崩溃掉一样。
他走近一步,看得更清楚,她手上、脖颈青筋暴突,脸上血色几乎褪掉,而目光,直直的,盯着某处,像空无一物,又像装满东西,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懂。
苏妙缓缓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脸上。
她看着他,眼睛很痛,头很痛,她周身滚热,已经好多天没好好睡一觉了。
“耗子,你去哪里了呀?”她沙哑地开口。
邹皓如遭雷击,愣住,像没有听懂她的话。
“做……做噩梦了?”
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声音。
“先回房。”邹皓几乎抱过她,手碰触到她肌肤上渗出的一层薄薄的汗。
“喝点水!”她机械地接过水,茫然地看着他,空洞得很,似乎分不太清眼前人,今夕何年。
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水。苏妙的脸色稍微好转,一缕不服贴的发丝,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晃至鼻翼处,跟着呼吸起伏,一下一下的飘起,又落下。
他伸出手,转而轻握成拳,又放开,最终,还是将它们拢到她耳后。
这动作,似乎让苏妙的意识回转,微乎其微的,眼睑颤了颤,目光无神的状态,开始游离,逐渐的,越来越清明。
“对不起,邹皓!”她捂住脸,声音带了丝丝哽咽,一遍遍说着,“对不起,是我失态。”
她与他的距离拉开了点,垂软的姿势一点一点挺直,而神情中的软弱依然。
苏妙周身烫滚的热度似乎也传到发丝表层,邹皓的手也被烫得热帖,像强力胶,粘住他的手,下不来。
她脸上的不堪一击,慢慢幻化成一幅画面。
“是……那个梦?”邹皓目光涌动,像是被牵引着,呐呐出口,却感觉喉咙像被石锤锤过一样,钝痛得不成声。
她一下眼眶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瞪着他,好久,才答非所问,“为什么,我还会做这种梦?”
他如何知道?
他的手颤抖着滑过她长长的发丝,一下一下抚着,熟悉又陌生。
却谁也给不出答案。
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眼神都放空,也不知是谁映着谁!
漫天漫际的沉默,比风还劲。
我这样一个loser(16)4、
亏得电话响起。
是蒋小雅。
蒋小雅这三个字,令两人像被从头到脚淋了一桶冰水,打了个冷颤,全身被浇醒。
苏妙扭头,看向窗外,从外面劲急呼啸的风雨声中,分辨出摇晃的嫩枝老枝,地上的落叶,以及,流向下水道的雨水。
邹皓深深看了她一眼,攥着手机,走开一旁。
蒋小雅温柔的声音,穿过电波,如春风一漾一漾的,听着忒舒服。
闲扯一会,在她旁边的盼盼嚷着要FaceTime,“盼盼想看看你!”
“不好呢,我在医院。”
蒋小雅大惊:“医院?你受伤了?”
“不,不……有个同事,她发烧!”
“哦,是吗?”电话里沉默几秒,“邹皓,你知道我最欣赏你身上的哪些特质么?悲悯、人性、关怀,你是个好上司,这点我不如你。”
“……”
“是苏妙!”邹皓想想,还是说出。
“我没问是谁啊!”蒋小雅愣了好一会,不由笑,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耳膜一下下震动,微微嘈杂。
“这不关你问不问。”
“我……”蒋小雅欲言又止,胸口沉甸甸,身子却有点软,靠在墙上,“嗯,好,帮我代苏妙问好。”
“嗯。”邹皓自然看不到她作何表情,又与盼盼聊了会,答应这个星期带他去科技馆。
苏妙仰靠着,闭上眼,耳边除了风声,雨声,还有他的温声,细语,当然,与她无关。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在医院大厅,苏妙问他。
苏妙怎么也不肯再待在医院,要回家。
邹皓招来护士。“太胡闹了!”护士指着还剩一半的吊瓶。
“38.7°,还没退烧,回家按时吃药,休息好,及时降温,有任何不适,回来复诊。”护士没好气地叮嘱。
邹皓提出送她。
苏妙想着刚才他打电话时的神情,摇头拒绝。
只好打电话给王南。拿出手机,才发觉,早没电。
借了他的手机。
“电话不接,还关机,咳,我以为我被抛弃了,”电话里,王南一贯的大惊小怪,“什么?还当我是男朋友不?这种事现在才告诉我?”
苏妙没好气,但又没力气跟他扯,“现在也不迟,依然半死不活的,快来把我运回去。”
“好,好,遵命!”
他们在医院大厅等。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她又问了一遍。
邹皓脸上掠过不自然,他看进她眼里,发觉她的眼神确实是认真的。
认真的问,认真的等他回答。
再自然不过。
仿佛刚刚的一幕,成了他的幻觉,一秒也没存在过。
他轻咳一声,“定在年底!”
“先恭喜你们!”
“……谢谢。”
“你们买房了么?”
“……”
“买了么?”继续不死心。
“这个……在看!”
“看好了么?”
邹皓实在不喜与她谈论这个,语气便淡了下来,“还没,小雅对住的方面要求很高。”
苏妙一听,便知他的抵触,但停了两秒,她还是继续,“如果可以,你们找刘开?”
“什么?”邹皓皱眉,她说话一级一级的跳,他也得跟着一级级的填坑。
“刘开手头上有城南几个小区的房源,中高端,最近销得不错,反正你们也在挑,可以找他咯。”
“哦……好啊。”语气渐加冷淡。
苏妙转过头看他,刚好跟他的目光撞上。
她轻轻道:“他和乔蕾国庆就要摆酒,他们的孩子也在明年初出生。你知道,乔蕾迷他迷得没骨头的,虽然刘开这人我看不顺眼,但毕竟也在辛苦赚奶粉钱,哈!”
“我也快要做干妈了!”她在说着别人的事,但嘴角,是往上弯的!
邹皓轻叹口气,低沉地开口,“别人结婚生子,你开心成这样!等到你也到那天,得乐坏了!”
苏妙目光投向门口,外面的雨幕,依然庞大。这雨,下得够久了。
她的声音也像掺了水汽,湿湿腻腻的,“因为都是你们喜欢的,你们都很快乐,对不?我有什么理由在旁唱黑脸!”
“我现在也很快乐!有工作,有男人,爸妈他们都好。很奇怪,这比我曾经无限接近婚姻,差点就拥有梦寐以求的房子,都还要安心,快乐。”
“刚刚的梦,我也说不出所以然。那件事,”说着她移开头,传进邹皓耳里的声音,如雨雾般,缥缈起来,“我已很久不去想。所以,希望你不要受困扰。”
邹皓也移开脸,语气硬邦邦:“我没有什么好困扰的!”
“我看得出,你现在也是比从前快乐,对不?”她转头,因为烧,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眸子却漆黑幽远。
简单的问题,Yes or no ,甚至点头或摇头即可,但邹皓却静默了很久,久到苏妙以为他不会回答,不耐烦,他才开口:“嗯,如你所见。”
“噗!这有多艰难的,要绞尽脑汁的!”
他也笑,却答非所问,“苏妙,你是怎样的,我便是怎样的。”
(待续)
-
没时间写,很烦,你们也加油!
-
芝小麻:写字的,老女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