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归期

作者: 刘易尘_0125 | 来源:发表于2023-10-27 14:47 被阅读0次

          上午十点半,忙完手头的碎活儿,得空泡了一杯陈皮白茶,冰甜回甘的滋味让口腔里的灼苦淡了几分。今天青岛天气格外的好,暖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照得人直出汗,引发一场关于季节更替混乱的猜想。远处的海天中心高耸入云,桀骜的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在那样一个高度凝望此时我眼前的山水,不知道是不是会生出一番胸有成竹的气概。望着大楼外侧的玻璃幕墙,映入我眼帘的不是车水马龙,云蒸霞蔚的热闹倒影,我仿佛看到了一条蜿蜒不见尽头的西风古道,在等着我长途跋涉,前去寻一户平常人家。

          耐不住炙热的光,我将裤脚挽起,如同年幼时跳进河塘,试图捕获鱼虾时的模样。蜿蜒的古道,瘦弱的游子,忽远忽近的记忆,像一把锋利的切刀,将光滑的幕墙剖开,如时光机器入口一般的圆形孔洞将我的思绪吸附进去,不容我有半分迟疑的机会。

          三间红砖青瓦的建筑,客厅里挂着几张泛黄的奖状,时间虽然久远,可微弱的荣光似乎有种不知名的力量,裹挟着时光横冲直撞,让年迈的一双夫妇还能得以感受为数不多的骄傲。几张全家福上每个人都笑的灿烂,我看到一个少年,眉眼间与我有几分相似,唯一的区别那双眼睛透明如水,充满善意的望着周遭的一切事物,偶尔的忧郁也会被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所驱散。门后有一口老旧的大缸,与我外婆家里那一口好像是一个匠人造出来的,缸体外侧起伏的曲线,像极了年迈老人的喘息。掀开缸盖,幼年时期的欢喜踏然而至,外婆絮叨绵柔的疼惜和不会过期的糖果点心一样,沁满了鼻息。不知晓老人为什么喜欢把孩子爱吃的东西藏在缸里,或许在他们的认知里,最珍贵的爱意总要花点心思去延长保质期,毕竟东西一直在,可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还算宽敞的院子,左侧的围挡里种着几株月季,想证明些什么,却又摆脱不了根深蒂固的贫瘠,只能这么尴尬的开着,绽放出奔波劳碌的绚丽。一口地窖帮助这户算不得富裕的人家度过了数个寒冬,那些每到秋冬季整齐摆放的白菜,土豆,萝卜,在这里免除了被流放的命运。右侧的车棚里放着几具圈养家禽的笼子,每天叫醒人起床的不是干涸的闹铃,而是鸡鸭们勤勤恳恳的嘹亮,那圆润温热的蛋,枯瘦结实的躯体,潦草却滚烫的羽毛,织出了关于明天的想象。再往外走,便是充满烟火气的厨房,老式的地锅正燃着火焰,驱散了人烟稀少的孤寒。柴火是秋罢收割玉米后留下的遗产,农作物感受到了主人播种施肥、浇水除草的悉心照料,将自己碾碎献祭后,残余的执念还不忘回报养育的恩情。锅里的水沸腾着,细长柔软的面条不情愿的被木制的筷子搅动着,变得温顺,软硬适中,几颗野蛮生长的苋菜作为点缀,便是一场最高规格的接待礼仪。一个幼小的身影,踩着板凳,翻动和自己胳膊一样长的铲子,跟锅里的食材分庭对峙,调味品只有一勺粗盐,掌握不好分量的味道就是让人难以下咽,农忙回来的夫妇二人不住流下的泪水让色香味全无的菜变得更咸。

          两扇已经褪色的大门,暗驳片落的朱漆抵挡了不怀好意的窥探,门上一张方寸见许的牌匾,好像是主人家孩子青春的置换。貌似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推拉之间发出锈蚀的吱呀声,这声音就像瘫软的腰椎,你很难再指望它能难托起衣锦还乡的期待,但只要存在,就算一种慰藉。见证勤恳的菜园已经荒芜,地垄依然笔直,辅助黄瓜豆角欣欣向荣的竹枝有些歪斜,恍惚间好像听到自我价值丧失的一声叹息,突然就流出泪来,回头看看,我漂浮的身影和那条延伸至繁华都市的路,都开始变得歪斜。

          目光前移,满是淤泥水草的池塘怒目圆睁,龟裂的皮肤和散发着腥臭气味的委屈不言而喻,我站在岸边,掩住口鼻,不安躁动的水草随着层波的荡漾摇晃,拉开一出皮影戏的序幕,浑身湿漉漉的孩童被父亲从水中打捞上来,那是他的第二次生命,此刻他手心里依然攥着一团塑料油纸,里面有两毛钱的硬币,火辣的耳光和父亲的泪水形成鲜明的对比,直到父亲问出他还会不会下水去捞那看起来无足轻重的硬币时,他肯定的回答让父子俩紧紧抱在了一起,那一刻我从他们俩不住颤抖的肩膀上感受到了一个父亲深深的自责和无限的心疼。

          我站在这座农家小院前,如数家珍的将那些光影交汇的故事写下注解,铅笔标图的是早已释怀的原谅,黑色的直线是烟囱里冒出的烟,至于红色,那圆圆滚滚的圈,像是在说有些人的脚步离开时走的急促,可回来时却走的太慢。

          从院内开始看起,一路走到院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有些唐突,可冥冥中的熟悉感给了我心理安慰,我甚至听到了挽留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么近又那么远,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那么期待又那么隐忍,转头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水中我的倒影,可这倒影跟千里之外的玻璃幕墙上的倒影不同,我看到了蝉鸣,蛙叫,袅袅炊烟,蜻蜓在麦田里追逐,鱼虾在河塘里嬉戏,耕作的夫妇抬起头,对视一眼。风吹过日历哗哗向前,我走上前去,将时间定格在1994年。

          风把窗户合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望了望窗外,盛气凌人的玻璃幕墙依然光滑如初,将所有照射来的光线加倍奉还。汗水顺着我的额头往眼窝里淌,可我只顾一个劲儿的发抖,如同岸边那对父子紧紧拥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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