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绪日记

作者: 傍晚散步 | 来源:发表于2018-06-22 12:52 被阅读17次

    (序之段)

    东宫妃之梦

    东宫妃长得异常漂亮,足够令丰苇原中国的臣民惊奇不已,东宫妃生了一张外国式的脸,像是美国人与日本人的混合产物,东宫妃一笑起来,那些年老的女贵族都要不好意思地以扇遮脸。

    “那张脸哟,可吓死我了。”

    两位已不再年轻的亲王妃一见面,都要忍不住谈论起东宫妃的脸。

    她们那副惊惶失措的模样,像是在谈论野兽。

    宫廷几十年没有出现野兽了,自从明治大帝御宇以来,什么野兽、妖怪、怨灵,都好像通通消失了。

    野兽的说法之所以在宫廷里流传起来,源自几名女官的遭遇,大婚前夜,女官们亲眼见到东宫的游廊里有东西蹿过,事后经过阴阳师的查看,结论是几位女官宿直时疲累过度,这件事由此不了了之。

    出身平民的东宫妃本人对于几位女官的冒失行为采取了宽容态度,这是东宫妃干的第一件堪称贤明的事,民间对于东宫妃的好感也就越来越强烈。

    大婚当夜,东宫妃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再是陌生的宫廷,而是东宫妃的本家,东宫妃在家中依旧是个明朗快活的女孩,东宫妃的明朗像是人们所见到的月光,表面是月光,内里却是岩石的样貌,东宫妃的快乐也因此充斥着不协调的色调,快乐是出于淫乱,早在少女时代,东宫妃便和几个男孩子交好,在梦里那些男孩重现了,东宫妃没有逃离他们,东宫妃深知自己的美貌可以引来蜜蜂,东宫妃是一朵过于艳丽鲜明的往生花,只有在采花人气绝时才能真正目睹到花儿的艳美。

    皇女之梦

    皇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日子过得和平民一样质朴,皇女的行事作风让其余的皇族赞赏不已,皇女完全是东宫妃的对立面,也是旧贵族们所希求的代表,皇女的美貌是纯日本的美貌,质朴优美得叫人感动落泪,皇女的眉毛笑起来时,就会露出嘴里黑黑的蛀牙,皇女非常孩子气。

    天真的皇女站在东宫妃面前,显得土气不已。

    一头野兽钻入了皇女的梦境,这样丑陋的野兽,只有在动物园里才能够看到,野兽是由人喂养的,野兽惊扰了皇女的安眠,皇女无处可逃,在即将被野兽伤害到时,噩梦惊醒了。

    两个童稚的小孩不安地看着汗流不止的母亲,皇女伸出被汗水浸湿的手紧紧抱住了他们。

    噩梦并没有给皇女留下阴影,皇女是一个豁达的人,她从来不相信宫廷里关于野兽的传闻。

    好端端的,宫廷里怎么会出现野兽呢?

    少年之梦

    少年至今仍然是一个人入睡,少年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女人,也没有一般人以为的男色爱好,少年相貌丑陋,常常在夜半手淫,除了手淫以外,少年还会写诗。

    每当他有了性的念头,少年的眼前就会出现皇女的脸,少年与皇女只有一面之缘,那是在欣赏能乐的时候,一次纯偶然的见面。

    恬静淑雅的皇女陪伴着爱好能乐的皇后坐在第一排,少年靠着母亲给的零花钱进入剧场,能舞台上在表演

    《高砂》,优美的唱词,演员娴熟的舞姿把能舞台变成了神灵的境地,舞台上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神佛与皇道的世界,谣曲祥和的祝词令台下观众无不动容,皇女就是在能乐即将幕落时回过头来的,皇女的眼中含着泪光,少年第一次目睹到天人的容颜,皇女的眼神极度悲伤,少年全身都被透视了,皇女自然没有注意到少年,少年却在那一刻决意为这场质朴的相逢献出清洁的生命。

    少年在梦里咬到了一个果实,盛夏未成熟的果实的味道非常苦涩,少年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少年是一匹丑陋笨拙的驽马,当少年停下时,他不得不摘下未成熟的果子解渴。

    果子的苦味使少年惊醒过来。

    皇后之梦

    皇后一直在抵抗衰老,尽管生育了五个孩子,皇后优雅的美貌仍然没有褪色。

    得以继承皇后美貌的只有第一皇女,母女关系的甘美无需用语言来表达,皇后和皇女在一起拍了不少照片,皇后依旧艳美,皇女却有些早衰了。

    皇后的自负让她没有意识到身边事物的变化,皇后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皇后有多热爱朴素的长女,就有多厌恶妖艳的儿媳,皇后的守旧激发了旧贵族与右翼的共振,最后令皇后败下阵来的,不是守旧势力的妥协,而是皇女的背叛。

    皇女笑意盈盈地站在了弟妹的身边,皇女瘦弱的身子仿佛要为东宫妃抵挡住来自皇后的任何侵袭,皇后的表情像是积雪消融后的墓石,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的青苔的颜色。

    世人觉得这是皇后的妒忌,有文人把皇后比作磐之媛命,皇后变得非常孤独,身边的女官也无法抚慰皇后,对皇后始终不离不弃的,只有皇女一人而已。

    东宫妃下嫁之后,皇后夜夜失眠,在药物的作用下,皇后被流放到了荒漠,皇后已不再是皇后,成了比贱民还要微小的存在,皇后在荒漠里走失,皇后见到了无尽的虚空

    ……

    (破之段)

    大婚的第五个月,皇子诞生了。

    皇子的诞生使母亲博得了宫廷内外的认可,反对派的声音也终于消逝了,产后的东宫妃显得更庄严了,少女时代的开放与初为人母的端庄巧妙地融合在同一张脸上,这样的脸更让人琢磨不透。

    当婴儿被抱给皇女观看时,皇女的笑容非常和蔼,皇女的脸凑近婴儿的小脸时,笑容有那么一瞬间僵持了一下。

    只是稍纵即逝的表情变化,连距离皇女最近的女官也没有看到这场事故。

    接下去的日子平静如以往,宫廷本身就是平和的象征,东宫妃与婴儿对视时,东宫妃的神情总会变得寒凉起来。

    母子之间必然非常相似,困扰东宫妃的是婴儿那一双过于丑陋的耳朵。

    皇族成员里没有这样的耳朵,按照宫廷医生的说法,皇子的耳朵会恢复正常的,医生坚信不疑。

    这双耳朵,有不伦的影子。

    东宫妃自幼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她从来没有亲手翻开过

    《源氏物语》,关于那部物语,她知道得并不多,物语里的事件却发生在了当下,东宫妃的内心宛如被水草给濡湿了。

    那短如萤火忽闪的笑容的消逝,一刻也无法令东宫妃忘怀。

    夜色下的脸变得寂寥起来,东宫妃的容颜像是荒野上的月亮,艳美绝伦,却足够置人于危险境地。

    东宫妃默然的脸上呈现着死的意志,最引人注目的是犹如雕塑一般紧抿着的颇富现代感的一对厚唇。

    随侍的女官见到年轻主人的骇人面容时,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诅咒干起来是多么容易,实施者必须怀着加尔文教徒式的严酷意志,只要在外国纸上写下皇女的御名,反复在内心咒诅即可,这样做了之后,只剩下销毁罪证了,东宫妃望着屋子里若隐若现的火光,死的迷醉感在秀美的脸上慢慢聚拢。

    东宫妃御产后的第三个月,皇女突然病倒了,疾病一开始呈现的是贫血的症状,宫廷医生的药方却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皇女泛青的双臂是不健康的水草的颜色,甚至呈现着一种诱人的通透感,皇后惴惴不安,医生束手无策,皇女的病症被托付给神灵,能够维护皇女生命的只有神道。

    治病的过程不仅是药物与疾病的对抗,也是外来势力与日本神佛的对抗,皇女日渐衰弱的身子成了战争的发生地,皇女在高烧之下吐出了牛奶状的秽物,冰袋下的脸消瘦不堪。

    皇后日夜忧劳,以祈祷为首要的神道仪式成了宫廷里的重大事务,皇后取下了脖子上的勾玉项链挂在皇女被汗水濡湿的颈上,项链是古老的皇后家族的祖传之物,具有令人害怕的效力,那块闪着幽光的勾玉像是神代的遗留物,项链以古老的威严守护着皇女的生命。

    如此对抗了一个多月,皇女的病情不仅没有任何起色,反而愈发严重了,病人丧失了行走能力,腿脚走不动,要变成没有意识的缥缈的芒草了,宫廷医生战战兢兢,皇后仍然保持着理性,皇后出身古旧高贵的公卿家族,来自外部的任何威胁都不能让她动容。

    东宫妃只需要静观,偶尔也去探望病人,东宫妃帮忙看护汗流不止的病人,恭谨地提出一些貌若合理的建议,有时竟连皇后都被打动了,东宫妃握住病人的手时,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无端流逝,当她走出病室时,总会留恋地回头看一眼。

    探病者的眼中满含哀怜,甚至怀有一种悲壮感,令同行的女官们感动不已。

    皇后失去了与东宫妃抗衡的意志,皇后衰老了,日夜的看护让皇后丧失了所有威严,皇后沦为一个普通人,徒然地依附着希望存活,当宫廷医生小心翼翼地奉上脉案时,皇后黯淡的眼中总会冒出闪光。

    脉案起初是不变的,随着病势的拖延,脉案也越来越骇人醒目了,皇后不通医术,却坚持斥责着医生的不称职,皇后的希望,完全源自自我信念,信念是空悬着的,信念本身一无所有,却比任何医术的药方都要来得可靠。

    半个多月后,病人在夜半醒转过来,病人在痉挛,那层薄薄的被褥似乎对病人构成了莫大的重压,病人战栗着把手架在脖子上,竭力想要取下项链,皇后不忍看到孩子受苦,当皇后帮忙解开项链时,皇女的手也随之松开了,勾玉项链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皇女薨去时极为年轻。

    皇后跌坐在椅子上,皇后的脸,像是流放犯的脸。

    (急之段)

    少年已经不眠不休三个晚上了。

    这三个日夜少年都待在了神社里,少年在膜拜荒神,缺乏血色的脸使少年像极了一头野兽,神社非常幽寂,台阶的寒意让人的脚底倍感清凉,神社与少年无比亲近,少年走出神社时,他看到了参加敛葬的人群。

    东宫妃总是那么美貌动人,少年能感知到东宫妃在冷笑,那稍稍收敛着的嘴角隐藏不住内心的嘲讽,人群尽皆沉浸在悲伤之中,无人觉察到东宫妃的异样。

    少年坚信这不是饥饿与疲累带来的错觉,东宫妃向他展现的,是八岐大蛇的面貌,狰狞可怖、鲜血淋漓。

    野兽的烙印。

    少年跟随着人群走了一阵,少年取出了预备着自杀的利刃,尚未接近队伍,少年的手被擒住了,是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

    少年的冲动被适时阻止了,少年在警察的盘问下一言不发,警察非常沮丧,他们注视了一会儿这个寒酸、丑陋的少年,以精神失常的名义将他释放了。

    重获自由的少年却感到了人世间最大的困惑,即没有边际的自由,少年行走在虚空下,周遭是沉默的现代器物,连青年恋人的笑声都听不到,只有汽车的摩擦声划过白日的噪音。

    古老的哀愁消逝不见,古国的庄美消逝不见,少年走过日本桥时,桥下的河水正悄无声息地流淌。

    少年置身于桥的边缘,少年取出刀子,跪倒在地,刀子的凉意冻结了少年的神经,随之而来的是痛感,剧烈的痛感,莫大的明快的痛感,少年刺瞎了双目,眼前一片虚无,这一片虚无竟然是灰色的!

    少年强忍着剧痛以及鲜血流下时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感,依靠着触觉摸索着起身,少年享受到了身后的空寂与寒凉,无边无际的自由,如白鸟衔花,冲向大海,少年的身子开始下坠

    ……

    最后的梦。

    一片森林,少年跪倒在树下,少年的双目依旧清净无垢,少年的眼中淌出了清水,皇女,作为少年成年的恋人半跪在少年身前,为少年拭去泪水,是泪水还是露水,少年不去理会,少年快活地笑了,恋人的脸,就在少年眼前,亲切、美好,宛如日光初绽。

    古老幽暗的森林沉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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