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路上连着村子里仅有的三个厂,最里头的是油厂,然后相邻的是化肥厂,化肥厂对面隔开一段距离才是自来水厂。我清楚的记得在我四年级的那年,自来水厂搬了过来,厂里面的人是江苏人,厂里有小孩的人家把小孩安排在我上的那个小学,而那年也是我人生中的小学留级的一年,所以才记得那么清楚。我既是对自来水厂改善村民的用水条件感激,又是那般厌恶着,因为这样让本来短暂的童年变得更加短暂。想着之前在水泥板那块放鸭子的时候,在那之前自来水厂就已经有了,而我们原本是在自来水厂的那块地放鸭的,这样少了一块土地,就少了一些童年的乐趣,多了一些新奇,也就多了一些成长。
在自来水厂搬来之前,那是一块很宽阔的土地,没有种植任何庄稼,只有三四月份的油菜花在那里会开,收完油菜后就闲置起来,长着杂草,是一处放养家禽的好地方。越是偏夕阳的时候,回忆就越深刻,就像酒一般,越是放的久就越香。
我们每天清晨在露水还没有散去的时候,便把鸭子赶到这里来,穿着的拖鞋总是湿漉漉的,而后就回家吃早饭,让鸭随意的吃食。到了八九点的时候,才会去看看鸭子怎么样了,照旧用绑有红塑料袋的竹竿,把自家的鸭子赶在一起,不让他乱跑。在这块地的最后面是一块小小的沙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水里抽上来的沙,堆积在那里好久都没用。沙地后面有一个小出口,沿着台阶可以下到水站下游的湖边,出口两边都种着高大的树木,这在我们午后特别热的时候,是遮阳的好去处。两边茂密的树木一直延伸到田埂处,而稍远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和矮小的土地庙。
上午的时候,总爱带着弹子球去沙地那里玩。沙子松散,光着脚踩着特别舒服,也有石头会硌着脚疼。在沙滩上点一个洞便用作窝,然后在稍远的地方画一条线作为出发点,分成两拨,小伙伴就玩了起来。常常是玩到高兴的时候就有人耍赖,也正是这样才会不停地折腾较真,才会觉得特别有意思。午后总是那样的燥热,为了躲避日头的毒晒,我们会去沙地边的树荫下遮阳,睡意来袭,就坐在石头上,耷拉着头眯上一会儿。这样的时光总是漫长而又枯燥,总盼着时间能快点度过,那样,沉淀在夕阳里的美好才会浮出水面。
很是偶然的一次午后,当我们一边无趣的干坐着,一边又和守沙的老人搭话的时候,一些美好的回忆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守沙人倒不是每天都来,但是来的次数总是很多的。那一次,他竟然给了我们一些钱让我们买冰棍吃,我们和他是怎样的关系——平淡的不足为奇,他却要给我们钱让我们解暑,现在想来很是不可思议,而当时我们想都没想,就奔去了油厂边的小卖部,把小卖部剩有的小半袋冰棍都买了回来。那时候的冰棍才一毛钱一个,可我们当时都没有钱,突然来了这次幸运,让大家每人都吃上两根冰棍。给了守沙人一直冰棍后,我们就聚在河边的小出口,一边吹着时有时无的风,一边唆着冰棍,那样的感觉像是从来不知冰棍是什么味道的一样。
在湖边的小出口往下看,有一只渔盆,就是爷爷捕鱼用的那种渔盆,像是守沙人每天傍晚回家都会划着鱼盆,游走在湖面上。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湖面的远处只有一些朦胧的像是墙壁的东西。吃完冰棍,守沙人给我们讲故事,兴许是他也觉得每天这样太无聊,倒不如和我们说说话,解解闷。我依稀记得他说的是湖里的妖怪的故事,具体的讲了什么,我反反复复都想不起来,因为又觉得这种感觉让我很想把那样的画面感保留,可始终都想不起来。只是当时我们太认真,就连还在吃冰棍的小伙伴,拿着都快要化掉的冰棍都忘记了往嘴里吮吸一口,又突然的感到冰棍的水滴到手上,才赶紧的舔上一口,接着又继续听守沙人的故事。反复的这样,却不知时间已经是黄昏了,火红的太阳把红色染在了我们的脸上,而我们却像一个个雕塑一样,回不过神来,依旧沉浸在那样的故事里。后来守沙人把故事讲完了,鸭子们也都卧在了地上打盹,我们才相继的从扎堆中散开。渐渐的,太阳落下去了一半,守沙人也起身准备回家,可我们好像特别舍不得他离去,心中也总期盼他明天还会像今天这样——买着冰棍给我们吃,讲个故事给我们听。看着太阳落山,守沙人划着那只渔盆,孤零零的背影落在我们眼里,湖面上微风拂来,渔盆驶过后的涟漪还在荡漾着。那样的背影一直荡漾在我的心头,荡漾了十多年我都忘记不了。
第二天,竟然下起来暴雨,我们淋着雨去了沙地,守沙人却没有来,我们在小出口等了好久,他都没有来,最后只有悻悻的回家去,沙地上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在往后的时光,我都不记得有那样的一段美好的时光似曾发生,甚至都没来得及记得他的模样,只能模糊的想起那一个在夕阳里划着桨,荡开水面的黑色的佝偻着腰戴着草帽的背影。就这样一个熟悉的人,每天都和我们待在一起,却因为一段午后的阳光相聚离别,让我感到如此的陌生,而倒真是陌生的。他留下来的那个背影一直留在我的心头,而我却无法用更好的语言去表达,只能在脑海里想象着,尽可能的回忆着,然而最后却无济于事。我只是深深的记住那天的夕阳,红的壮丽,只能记住那片草地——光秃秃的草地,只能记住那块沙地——一个戴着草帽的守沙人驻留过的沙地,还有那个散不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最终消失在我的眼眸里。
所以我才那么在意自来水厂的到来,把我童年仅有的一丝美好都剥夺的干干净净。破土的那天,下着小雨,挖掘机在泥泞的土地上堆起了高高的土堆,土堆上还散落着零星的黄色的油菜花花朵,路面上到处都是黄泥。我站在路边看着挖掘机在一前一后的掘着土,掘着掘着就出现了现在的自来水厂,掘着掘着就没有了那片沙地,掘着掘着我脑海中的这片记忆中的草地更加的模糊了。
现在在自来水厂后面修了一条石子路,那是我上高中后修的,走在那条路上,我都不能分辨曾经的沙地的位置,还有那个小出口。一切都陌生起来,就像那个陌生的守沙人一样,熟悉的短暂,却陌生得更加长久。于是,我便讨厌走在这条石子路上,讨厌这么方便的去祭祖,便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些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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