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弥漫着一片凉雾,
呵,从这山谷的深处,
我要是能找到出路,
呵,我会觉得何等幸福!
——席勒
一
三十而立之后,日渐被生活的琐事纷扰,再也没有一个人的空间,没有时间去天马行空地想象。偶尔一次深夜醒来,恍惚间发现自己躺在与儿时记忆完全不同的房间,身边的人遥远地睡去,整个人被孤独侵袭,那似乎已经被遗忘的自我此刻却蓦地醒来,在深夜的寂静中惊慌地哭泣。
这是一种自我迷失的恐惧,一种无法寻找的焦急。
我站立在迷雾中,看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变幻成狰狞,恐怖的尖叫在生命的迷雾中呐喊。只是自己最清楚,哭泣之后,还要继续微笑。微笑得时间久了,我怕自己会忘记哭泣,忘记恐惧,忘记曾经最早的迷惘和寻找的勇气。
有时候想,我是不是沉溺在这迷雾中太久,失去了最初走进它的勇气。彷徨的中年,被生活庸俗了岁月。俗事缠身,被各种关系和情感牵绊,有时候疲惫地躺在暗夜里,回想起那一瞬间对于生活的勇敢,还有那么一丝寻找的力量在被压榨的生命空间远远地躲藏着,却没有离去。
倔犟的生命执拗地想要寻找那迷雾中的出路,当足迹踩在冰冷坚硬的石子上,瞬间袭来的脆弱笼罩全身,击溃了坚持的勇气和自信心,“什么树根在抓紧,什么树根在从/这堆乱石块里长出?人子啊/你说不出,也猜不到,因为你只知道/一堆破烂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枯死的树没有遮荫。蟋蟀的声音也不使人放心/焦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有/这块红石下有影子……”[1]遥远的声音传来,曾经在心底感动不已的句子,和着生命的焦虑在青春的岁月里被呐喊,陪伴了多少个流着眼泪的夜晚,慰藉了多少迷惘、破碎的青春。
二
语言引领思维,从生命中走过,引领生命思考、寻觅、等待、探索更加隐秘的生存的秘密。我喜欢文字,也喜欢时不时记录自己的心境。有时候觉得自己有如普鲁斯特一样敏感,只是没有像他那样有足够的闲暇去记录那些生命中点滴的变化、内心微状的涟漪。我远没有他生活得闲暇、富裕,生存的巨大压力占据了我喜欢想象和幻想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充斥在我生存的空间。我不得不关注现实,不得不把我天马行空的想法收起来,关注生活中不得不做的事情,担负不得不担负的责任。
闲暇时,我会翻开《追忆似水年华》随便哪一本,不为中间的文字记载了什么事件,就好像暑热天跑去山间泉水边、树荫下,不为欣赏酷日下被晒蔫的花草树木,仅仅是想要去那里呼吸一口暑热里少有的清凉。在普鲁斯特用文字营造的空间里,流淌着一种静谧的纯粹和孤独。这种纯粹和孤独吸引着我,感动着我。我常常忘记了他文字表面的意思,深陷在他的空间中漫无目的地徘徊、游荡。
然而我深知,这种游荡的背后隐藏着多么强烈的渴望。
远远淡去的语言还在四周漂浮,孤独迷雾却已深深笼罩。普鲁斯特用文字营造的迷雾阴冷、潮湿却真实。当存在湿哒哒地站在迷雾中,用隐隐之痛告诉我,生命在流逝,时而欢欣、时而抑郁。时间促使我们用同样的无奈、同样的热爱、同样的渴望和脆弱在迷雾中寻找,想要窥伺一点光明,或者是想要寻找一种为存在作证的力量。生命被定义为奋不顾身飞向火焰的飞蛾,在一次次尝试靠近的灼烧中体验疼痛。普鲁斯特在自我叙述中构画自我生命的空间,而我也在复杂的俗世中等待叙述的淘洗,等待磨炼,在生存的挣扎中体验更加深刻的无奈和枷锁。
三
幸好有书的陪伴,天气晴好时,坐在窗台看一本小说;寂静漫长的夜晚给孩子讲一个故事;或者自己读一个惊悚的小说,在想象的空间里完成一次旅行,暂时抛却焦虑。在故事的生命里走一遭,这不是逃避,只是暂时地歇息,给后续的生命寻找力量,寻找突破迷雾的方向。我们的记忆由这些典型的性格、事件组成,汇编在自我的生命里,让我们更加理性地避免悲剧,又或者我们无一例外地无法逃脱悲剧。
有时想,活着是否真的太无聊,亦或是太空洞。人们就在这种空洞中用无足轻重的东西装饰着生命的空间。这些装饰使得一些生命看起来美丽了很多,虽然犀利者一眼就看穿这些装饰,但毕竟在审美的层面上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存在。而且,我们都知道,装饰的价值在于装饰本身。
从生命的空洞中解脱出来,关注在装饰的价值上,这或者是存在的另一种悲剧。现代生活的空间似乎更多地宣扬了装饰的意义,生命的空洞被人们像丢弃黑格尔一样丢弃在角落里;而后现代的空间又重新回归了破碎、空洞和无意义,停滞和死亡重新摆在人们的面前,用一种直观的方式赤裸裸地告诫。然而即使我们在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收场中被虚无撞击抑或毁灭,那些刻骨的深爱、日日夜夜的相守相伴,那些年岁的嬉笑吵闹,在虚无的幻化面前依然那么鲜活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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