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一只鸡

1.有名字的鸡

据说鸡的寿命只有六七年，这是不对的。

因为在我老家里便有一只黑色老母鸡，起码有十岁了。每次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回老家，妈便指着家里养的一群鸡问，“想吃哪只，就让你爸杀了炖上，特别是那只大老黑，都好几年不下蛋了”。每次我都婉转的拒绝，几个在城市生活的小辈更是乐得追在鸡后面玩耍，小鸡们跑的快，也怕生人，早早的便躲开了。

唯那只大老黑，许是真的年纪大了，走路一摇一摆，不急不缓，也不怕生，孩子们把面包瓜子等零食撒在地上，她便咯咯咯的吃，孩子们过去摸一下，她也不躲，更不像公鸡那样炸毛，大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范儿。

“大老黑”是妈给她起的名字，听得多了我们便也跟着叫。说出来你还别不信，家里的每只鸡都是有名字的，有小黄、大黄、秃毛、黑花、瘸腿、秃尾巴、歪脖等等，真难为她怎么给几十只鸡想出来的。我家的鸡从不关笼子，她们的窝是妈捡回来的破木料七拼八凑自己敲组起来的，清晨早早的便把窝打开，将晚的时候鸡们会自己进到里面，妈过去点一点数就好。但偶尔总会有些调皮捣蛋的，鸡如是，人亦如是。记得小时候我在家念书的时候，经常碰到这样的场景：

妈手里拎着根棍子（撵鸡用的）火烧火燎的冲进屋子大吼，“快出来，快出来，阿花不见了。”

这时的爸一般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电视，而我可能在看书或是做作业，一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们会一脸蒙圈的问“谁？谁不见了？”

“阿花！”

“阿花是谁，咱村的娃吗？”

“是鸡，我的小鸡没回家。”

晕！然后我们爷俩儿就被叫出去奉旨寻鸡去了。

2.老妈的君子之风

从记事开始，印象中三十几年来妈从不食鸡。

爸是吃的，还很爱吃。这样爸就常杀掉妈养的鸡，还要妈红烧闷炖溜炒各种式样做成下酒菜。我小时候也是蛮喜欢的，老家农村流传着一个说法，说小孩儿要吃公鸡的鸡冠，长大便能当官，于是乎我吃了十几年的鸡冠，又满中国的浪荡十几年，终于确定被老家人给忽悠了。

这也怪不得人家，冠与官谐音，这也算寄托了乡下人的一个美好愿望，至于愿望最后能否实现，终究还是要看个人的努力和造化了。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像以前村子里贴的年画上，就会有许多蝙蝠，就有福的意喻；有时会画一个大象和一只鸡，连起来就是吉祥了；最著名的当数那个把福字倒贴的典故了，即使现在过年，家家户户也喜欢把福字倒过来贴。

那会我吃鸡冠，爸用鸡头佐酒，一只鸡啥也不浪费。后来书读得杂了，知道公鸡脑袋里住着秦桧，有次告诉爸，爸更加热衷此事，美其名曰“伸张正义、为民除害”。我心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朝代都换了好几个，还伸张啥正义啊？

许是受了妈的影响，我二十啷当的那几年也是不吃鸡的，有那么三五年的光景吧，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再长几岁，偶吃一点，所食不多，直到现在。

妈是从不杀鸡的。虽然一家人的饭菜都是妈一直在做，但是鸡鱼等活物妈从不动手杀之，每每都是爸挥舞着菜刀冲在前面。我后来也蛮喜欢做饭，喜欢一个人鼓捣出几盘小菜，小酌一杯，但同样的，我也从不动这些活物。即便是最新鲜的活虾我都是等它们自己死了才当作食材的，有些生命力旺盛的能在盆里放上个两三天，还好家里没人吃黄鳝泥鳅之类，不然等它们自己挂掉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君子远庖厨”我始终以为是老孔说的，流传到现在似乎成了大老爷们逃避做饭的最佳借口，我一直奇怪老孔这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怎么会有这样的调调儿，后来读《孟子》，才知道是自己学浅才疏了，其原文为“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孟子·梁惠王》）。”

妈这么多年不吃鸡的原因似乎找到了，小学都没念完的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读《孟子》，但其所行却实实在在的告诉后辈，什么才叫做君子之风！

3.鸡屁股与上学

因为家里的鸡都是散养，妈又从不克扣它们的粮食，所以它们活得很滋润，鸡蛋的质量也就很高。

妈把鸡蛋用废纸箱攒起来，也不用出门，便经常有乡里乡亲的过来买，有时候家里鸡蛋不够，妈会告诉她们几天后再来。妈能算出每只鸡几天会下一个蛋，有一天的、两天的、还有隔三天才下蛋的。这样多少天下多少蛋都是有数的，我开始不信还验证过几次，都以妈的胜出落幕，现在想来仍觉神奇。农村的鸡蛋不论斤出售，是按颗计算的，去年回家的时候，鸡蛋大约每颗1.8元左右。这也是家里一项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

上学那会，妈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鸡屁股供着你哥俩儿上了半个学”。那会的零花钱的确多数来源于此，甚至为了多攒几颗鸡蛋，妈自己连鸡蛋都很少吃，倒是家里的其他人怎么吃都行。

早些年的农村都喜欢养狗，以前的狗也是到处跑的，后来有段时间妈的鸡蛋总是丢，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抽丝剥茧，罪魁祸首竟然是家里的大花狗，于是，家里狗狗的命运从此改变，只能终日与一条绳索为伴了。

难过的是，我们哥俩儿最终还是辜负了鸡屁股，都与美丽的象牙塔擦肩而过。

4.难得一只鸡

女儿一天天长大。

每年春季，所在的这座小城市的广场上会有很多摊贩把小鸡崽涂成花花绿绿的颜色出售，每次女儿见到就走不动路了。

我会给她讲那不是玩具，是生命，生命是平等的，我们无权去干预另一个完整生命的活法，更何况我可以断定几乎是养不活它的，而这便是对生命的漠视，是犯罪！可能女儿的小脑袋里搞不懂为什么整箱整箱卖小鸡崽的人活得那样心安理得，而买一只就成犯罪了？她的世界里猪就该是小猪佩奇，狗就该是旺旺队，鸡嘛，好吧，还是鸡。

我的解释越来越苍白乏力，最后只能说你如果能以后再不吃鸡腿了，就买它。这回估计她的小脑袋里又该是鸡腿和小鸡之间打架了，最后吃货之火终于被我成功点燃，我才好把她拉走。

最近一次回家，妈还是会指着大老黑问我吃不，我依旧摇头，“不下蛋就不下蛋吧，就养着它，一只鸡能吃多少，你看它走路都走不快了，当年也算为咱家出过力的，咱不能过河拆桥寒了其他鸡的心吖。”我分明瞄到妈轻轻松了口气，然后妈还不忘凶了爸一眼，看来爸打大老黑的主意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5．鸡的前世今生

现代人更多的赋予鸡一些其他的含义，但是在以前，鸡的地位是蛮高的，据说龙的头上那一对儿威风凛凛的角还是从公鸡那借来的，至于闻鸡起舞、雄鸡一唱天下白等典故更是众多。

汉代韩婴所作《韩诗外传》文曰：“鸡有五德：首戴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敌敢斗，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

能得一德已可青史留名，如范式之约、尾生抱柱，集五德于一身者更是凤毛麟角，可见人常不如鸡。

听老郭（德刚）的相声，有次他说到“人生难得一只鸡”，听者无不莞尔，笑过之余我突然想起老家，还有些无忧无虑的鸡，其中一只叫做大老黑……转眼竟又快一年未回家了，时光匆匆唏嘘不已，只能幽幽自语，“大老黑，家可安好？”

                                                                                                               2018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