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
远山闭眼循着血玉指引,很快便锁定了云淼魂魄所在地,只是脑海里渐渐清晰的风物让他眉头不由地皱起来。
竟然是那里。
安思齐,这么久了,你果然还是没有放弃。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睁开眼松了手,血玉上的红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只剩下那些暗色的血迹,看上去有些压抑。
远山收起那玉,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云淼。
他脸上还维持着昏过去之前痛苦的表情,脸色苍白,眉心紧紧地蹙在一起,嘴巴抿成一线。
同数千年前的他一样,那时他饱受病痛折磨,整日里人前言笑晏晏滴水不漏,回到自己小屋里时撑不住了就会露出这样的神色,自己那时不太明白,这人怎么变脸这么快,盯着他看的久了,他有所察觉,便会笑着看过来,逗自己两句:“小乌鸦,我有那么好看吗?”
笑的真是太难看了。
这是尚还是一只鸟的远山当时的真实想法,但他不想说话,只是扇动翅膀飞到那人肩膀上,侧头蹭蹭他脖颈,直到那笑容不再那么苦涩。
他低头仔细端详着云淼的睡颜。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啊,只是没了记忆,性格出现了变化,你就不被昔日好友承认了。
若还是当年的你,一定会笑着叹口气说:“随他去吧。”
可是,这次不行,我不能随他去了。
远山给云淼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将床头灯调暗了,直起身关了卧室大灯,对守在门口的乌七他们嘱咐了几句,在晨光熹微中顶着寒风出了四合院。
他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因为是阴天,加上山间雾气浓重,光线比较昏暗,他站在山下抬头望向雾霭重重处,如同远行归来的游子,一时情怯,半晌未动。
也不知原地站了多久,林间雾气变薄了许多,山风卷着的细碎鸟鸣声传入远山耳中,他像是猛然被惊醒一样,伸手搓了搓脸,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些复杂情绪一并给搓掉似的。
他抬脚踏上林间小径,冷湿的空气将他层层包裹,那件单薄的黑色风衣看上去御寒功能堪忧,可刚从北地过来的他没受丝毫影响,倒好像对这湿冷的气候早已习惯了。
他沿着石阶一路不停往上,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拐过山道,面前视野陡然开阔起来,一座古旧的建筑物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处寺院,竹丛掩映下的灰墙朱瓦透出浓重的肃穆来,远山在寺院正门前驻足抬头,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栖云寺”映入眼帘,远山认出那是安思齐的笔迹,他的行书就如同那时的他一样,端庄秀雅,温润平和。
记忆里另一个人的笔迹也同时撞进脑海,远山忍不住轻笑两声。那人明明写得一手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的好书法,还有那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旷远意境的山水画,却总是称他自己的作品为残次品。
那时世情凶险,人们普遍生活困顿,书画这种闲来怡情,彰显品味的外物在交易市场上地位总是很尴尬的,即便是喜欢,也很少有人会出钱购买,驻足片刻欣赏欣赏已经是对它们的最高礼遇了。
而那人不同,他的墨宝在当时也算小有名气,在文人们私下交流,谈天侃地的话题中独占一隅,所以尽管大部分集市上的书画作品都难逃落灰和成为垫纸或是生活燃料的命运,他的作品却总能杀出重围卖出去。
而他每每站在摊前,沉默着任由自己的作品被挑挑捡捡,等到买主终于带着瞧上眼的书画离开后,他才如释重负,半真不假地笑笑,然后扭头对着肩上的乌鸦叹口气,意味不明地来句:“错述衷肠啊。”
那时的远山光是理解这个人嘴里蹦出来的话的字面意思就已经很费劲了,更遑论去领悟其中的深意。
远山在寺门外驻足神游,寺庙内做早课的钟声传了出来,空气里丝丝缕缕弥漫着的檀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静默地盯着那个“云”字看了许久,终于转身继续沿着山路往上走。
栖云寺很快就被他抛在身后了。
连同那逐渐清晰的久远记忆也一并压回心底。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再怎么追忆,再怎么难以割舍,人总还是要往前看的。
直到山路尽头,远山才停了下来,这里的山风比之前大了许多,越发显得寂寥起来,他闭眼细细感受良久,再睁眼时目色沉沉投向山道右侧,他踩着半人高的荒草钻进那处山林,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片开阔地带,到这里植被陡然间低矮了许多,显然是有人把这一片的树木都清掉了。
他踩着枯草环视四周,目之所及处人迹罕至,空中难得一见禽鸟踪迹,没有了高大树木的荫庇,走兽们也都渐渐远离此处。
只剩下这满地寂寥。
他向着山壁一侧走去,那里爬满了藤蔓,却都是自上而下垂挂着,鲜少有横生的枝节,是一帘经人改造的天然屏障。远山扫了一眼落脚点前方的那些凌乱石块和奇形怪状的枯草,眸光微动,一直插在衣兜里的右手伸向空中,一簇火苗瞬间从手掌心钻出来,袅袅婷婷地飘到他前方一步远处带路。
一火苗一冰山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很快就到得那山壁前,那簇蓝紫色火苗上上下下勘察了一番后,左右晃了晃,挂在一枝藤蔓上开始荡秋千。
远山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无奈神色来,他走到火苗旁边,拨开那丛屏障,一道石门呈现在他面前。
他抬手将那石门推开,神色从容好像不费吹灰之力似的,石门发出隆隆声响,货真价实的有些过分。
小火苗挂在藤蔓上扭来扭去,看着自己主人亲自忙活,那冬日里枯黄的藤蔓眼看着就要燃起来时,远山回头看了它一眼,淡淡开口道:“现在不合时宜,你要是因为控制不好把这片山林都点着了,我以后就再也不放你出来了。”
那团小东西似乎被他冷淡的威胁给唬住了,不再欢脱地荡秋千了,它离开那根藤蔓,耷拉着火苗尖儿飘到了远山面前。
看得出小东西心情十分低落。
远山伸手让它躺在掌心,微微在心中叹口气,真是长本事了,都会使用撒娇装可怜组合套餐了。
可惜远山不吃它这一套。
他托着火苗踏进那门后的山洞里,阴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游走在全身血液里,他皱了皱眉,轻声安抚掌上瑟缩的火苗:“没事,别怕。”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回去了,我带你去找个地方玩个痛快。”
那掌心里正蔫了吧唧的小火苗一下子窜了老高,像是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一样,而这山洞里让它莫名害怕的东西好像随着主人的安抚也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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