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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
侧垂着头的云清已经没有力气向天真的小乌鸦解释这人间的恶了,他拼尽全力挣扎着摇摇头,劝它不要白费力气,赶紧离开刑场藏起来。
小乌鸦却不愿,全然不顾自身难保的处境,不断喊着要救他。
接着他们同时听到了监斩官掷牌子宣布行刑的声音。
云清突然掀开眼皮,睁大了眼睛,似乎将所剩无几的全部生命能量都集中在那双眸子中,他的眼神从未如此犀利过,看得元山鸦心中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元,”云清开口唤它,“你听我说。”
说不出的恐惧席卷过小乌鸦心头,他不太明白,却出于本能地想要逃避。
云清平日里对它的称呼,随意得很,不是小乌鸦就是小家伙,玩笑的兴致来了,还会叫它好兄弟,只有在非常严肃郑重的时候才会叫它一声“阿元”。
小乌鸦听见他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道:“世道崩坏,上位者不仁,为官者贪得无厌,咳咳……我无故惹上这怀璧之罪,你又身负异能,即便,我们把玉交出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我的。”
他停下来喘了喘,刽子手已经拿着火把上前来,架在他脚下的木头被浇上了火油,他恍若未觉,只是压低声音,继续嘱咐焦急地直扑腾翅膀的元山鸦:“阿元,这是陷阱,你已经入了他们布下的网中,记着,一会火烧起来,你就尽全力,向上飞,离开这,我会……找机会助你破网,你逃出去后就……就躲在山里不要出来,往后……有事情……就去找思齐,朋友一场……他一定会帮你的……”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艰难,却仍坚持着撑了下去。
小乌鸦还没想明白他要如何帮自己破网,就看见刚说完话的云清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嘴角边原本干涸变暗的血迹又开始鲜活湿润起来,痛苦使得他整张脸都变了形。
元山鸦感受到了灼热的火焰腾地直往它羽毛上窜,它出于本能振翅往上飞了一段,这才发现,刽子手已经将刑火点着了。
云清的双脚和小腿已经被火焰吞噬了,那火一碰到血迹斑驳的囚衣燃得更凶了。
很快有些火舌就蹿到了他的腰部,焰火隐隐泛着诡异的蓝光。
他们竟然在他身上也浇上了火油!
小乌鸦尖叫一声,正想要俯冲向熊熊大火中时,一张网兜头罩住了它。
发懵的它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听见人群中一片哗然,紧接着束缚着它的那张网被人抓住了,惊惶的小乌鸦顺着那双滋滋燃烧着的火手看过去。
汗如雨下,脸色煞白的云清隔着升腾起来的火焰和烟雾看着它,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猩红的嘴唇张了张,吐出两个字来。
“快逃……”
与此同时,他那双燃烧着的火手使力一攥,兜住元山鸦的那张网很快就破出两个大洞来,小乌鸦立刻飞了出来。
而云清终于垂下那惨不忍睹的双手,昏死过去了。
监斩官一看那到手的神鸦挣脱了束缚,立刻跳起脚来,他冲那几个还抓着破网不放的小卒连声破口大骂:“废物!一群废物,还不快点给我抓住那畜生!”
围观人群中再次传出一阵惊呼。
正忙着扶自己那歪掉的乌纱帽的主官抬头看去,这一看,眼睛差点没瞪出来。
方才借着火刑犯云清那拼命一握才得以挣脱的神鸦竟然一猛子往下扎进那燃烧着的火人怀里。
这畜生怎么这么蠢!
到手的高官厚禄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堆灰烬,他又急又怒,乌纱帽也不扶了,一拍桌子大声喊道:“快给我拦住那畜生,一群废物,连只鸟都抓不住,快找水来,灭火,快!那畜生要抓活的!”
元山鸦怕火,说不出为什么,它总是远远地看着那明亮而温暖的东西,本能地抗拒着。
彼时云清一边打趣它“小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怕这小小火苗”,一边将燃烧着的蜡烛移到离它稍远些的地方。
可是,眼下看着昏死过去又硬生生被烧醒,在大火中痛苦挣扎的云清,它仿佛忘记了何为恐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云清!
向来天真的小乌鸦甫一入火,浑身羽毛立刻燃烧起来,它拼命抓着云清身上的破布往上爬,总算赶在羽毛被烧光前来到了云清肩颈处。
云清身上的火已经蔓延到了胸前,凌乱披散的长发也滋滋燃烧着,眼看着那张低垂着的脸也要被火焰吞噬掉,小乌鸦拼命展开烧焦了的翅膀徒劳地一次次扑着,哪怕云清已经不再给它回应,哪怕它的翅膀只剩黑黝黝的纤细肢骨,哪怕它终于意识到他其实已经活不了了。
它脖子上挂着的系绳被火烧断,那枚它往日里十万分宝贵的玉顺着云清燃着的衣襟滑落下去。
这一切,小乌鸦一无所觉,近乎癫狂的它甚至不知道,随着心中无力感的增加,它眼眸中的金光越来越盛,那耀目的光芒最终冲破刑火,覆盖了整个刑场上空,眨眼间便幻化成七色。
七彩光罩下的众人震惊地看着这神迹,说不出话来。
良久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快看,那神鸦变大了!”
这一声突兀的提醒把所有人从恍惚中拽了回来,他们逆着那金光艰难地看向刑场中心,火光笼罩下的一人一鸟已经不再挣扎,刑柱上燃烧着的囚徒一动不动,他肩膀上那原本烧焦了,差不多要烤熟了的小乌鸦竟然在一点点变大,焦糊的翅膀也开始重新长出羽毛,那彩色的绒羽竟是一点儿也不怕火。
提着水桶返回的狱卒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吓得直哆嗦,半步也不敢往前了。稍远些的监斩官看不见这边的情况,气的又是拍桌子,又是破口大骂。等他发现这些手下为何集体违抗命令时,他人已经冲过来亲自上阵,劈手夺过一桶水泼到火中了。
紧接着他就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
那囚犯似乎已经被烧死了,可不知为何,尽管他身上仍燃烧着熊熊大火,除了私刑滥用留下的斑驳血迹外,他周身皮肉却未见有丝毫损伤,就连先前烧的血肉模糊的双手,也完好如初地垂在身侧。
那金光和火光掩映下的面容阖眸微笑着,却让那官员和一众喽啰们从心底生出一阵寒意来。
这哪是人啊!
分明是妖怪啊!
刑火在金光的笼罩下越烧越旺,甚至开始往外蔓延,狱卒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蜿蜒至脚边的诡异火焰,一个个吓得直往后退。
稍远些的人群看不清这些,只是一声凄厉的鸟鸣突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这才发现那囚犯肩头原本一动不动的乌鸦已经浴火振翅飞舞了起来。
展翅高飞的七彩神鸦几乎有一人高,周身笼罩在一团赤红巨焰中,展开的翅膀足有数丈长,它边飞边发出凄厉的鸟鸣,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神鸦变成火鸟了!”
“这是神鸟啊!神鸟是烧不死的!”
“神鸟显灵了,完了,我们要遭天谴了!”
人群中再次沸腾了,他们纷纷抬头仰望着那腾空而起的七彩巨鸟,耀眼光芒刺进每个人眼底,一时间敬畏和惶恐席卷了刑场,不知是谁起的头,当先跪下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祈求神鸟饶恕,周围人有样学样,纷纷下跪,刹那间,场上哗啦啦趴倒一大片,尤其先前负责点火和浇油的狱卒,看着在火刑柱上空盘旋着的不死鸟,个个浑身抖若筛糠。
元山鸦暴躁地在空中飞了一圈又一圈,它原本泛着金光的双眼此刻一片赤红,瞳孔涣散。它不太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地上那些跪伏的人类吵吵闹闹喊的它直心烦。
它一个俯冲,迫近地面那群蝼蚁般的人类,他们霎时面露惊惧神色,瑟缩着躲避它的靠近。元山鸦莫名产生出一种报复似的快感,它在人群头顶掠过,扇了扇翅膀,火星子撒落在那些人身上立刻燃了起来,骚乱如同蝗虫过境,之前看戏的人们终于体会到那被火生生灼烧的痛楚。
元山鸦茫然地飞着,它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这些人类一般见识,它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样还不够,心里那莫名的怒火和恨意依然无处发泄。
它那双赤目扫过人群,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畏畏缩缩,在人群里手脚并用往外爬的人,只一个背影,就让它觉得极其不顺眼。
它也不多想,目光牢牢锁定那身官服,拍拍翅膀飞了过去,立刻引发一波新的骚乱。
地上跪趴着匍匐往外逃的监斩官只觉后背一寒,便被从天而降的利爪拎到高空,吓得他一阵厉声尖叫。
“闭嘴,再叫就把你丢下去。”
后背上方低沉的声音传来,脖颈后的巨爪爪尖划过皮肤,他立刻噤声,一边哆嗦着一边湿了裤裆。
元山鸦在刑场上空飞了两圈,便被地上念念叨叨的人类烦的直冒火,放在往日,它早就离开这了,今天不知怎的在此盘旋这么久,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一样。
它最后一次绕过那堆快要熄灭的火,经过那缚在刑柱上的囚犯身旁时,目光在那张脸上逡巡良久,最终还是振振翅膀,携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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