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鸦鬼（35）

【玄幻】鸦鬼（35）

                              冰释

“我看见了，”安思齐放下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茶杯，眼中痛苦神色随之消弭，“那时我就在人群中。”

“你在？”远山故意挑眉笑问，“你去做什么？”

安思齐浑身一僵，随后抬手给两人空了的茶杯续水，仿佛没听到远山话语中的讽刺意味。

“不打算解释吗？”远山嘴角笑意愈深，眼中却没有情绪，他看着面前杯中水纹叹道，“我那玉有续命治病奇效的秘密，原本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可后来那昏君和一众狗官又从何处得知？”

他看向安思齐，对方双唇紧抿，竟是不打算辩解，于是又开口问道:“云清被抓，我也上了他们的活捉通缉令，倒是你，安思齐，你说，你这个云清最好的朋友，为何在那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呢？”

安思齐忍不住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他放下茶杯，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问远山:“我若说，泄露这秘密是我无心之过，你信吗？”

“信啊，云清信你，我自然也信。”远山看着安思齐双眼，目光沉静，一字一句道。

接着他突然笑了，不再逼视对方，一边屈指轻敲桌面一边开口:“有一天他突然让我去山里待一段时间，说是要去找你，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一直在家，根本就没出过门，我问他怎么没去找你，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赶我走，那是他头一次冲我发火，紧接着，家里就被官兵围了，我才知道他们要抓的是我。他把我藏起来后就被人带走了，在屋外还故意大声朝林子里喊，思齐肯定出事了，你在山里躲好别出来。”

说着他那只手停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窗外那丛细竹:“他这样信你，护着你我，你不觉得，你欠他，欠我一个解释吗？”

“可我自己都不愿信，云清生病那段时间，家父异常上心，”安思齐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抹翠色，眼底一片苦楚，“我原以为是我的缘故，呵呵，是我太过天真。”

“令尊？”远山诧异问道，云清病重，再也隐瞒不下去的时候，安思齐带来了在太医院供职的父亲安平，身为太医院医士的安平看后把安思齐喊出去说了一句:“病已入骨，药石罔及。”

跟出去偷听的远山听到那句话时不是很明白，但是看到安思齐一瞬间煞白的脸色后他的心也跟着沉了底。

后来安平还是捱不过安思齐苦苦哀求，开了个方子帮云清缓解病痛，但还是委婉地劝说自己儿子看开点，有空多陪陪好友。

可是，后来云清并未如他所说“时日无多，至多熬不过一年”，想来，这对他来说，是件很不可思议的奇事。

“是我不了解自己父亲，低估了他探究疑难杂症的狂热程度，他说，他想好好研究云清病情转好的原理，说不定可以造福更多的病患，”安思齐收回目光，看向远山，“那玉是你的，云清特意嘱咐过我关于你的一切要保密，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远山皱眉，如果安思齐没有对外人说，那之后，有关云清身边常伴一只能讲人言，会仙术的神鸟，又是如何在山下流传开来的。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安思齐苦笑着，“直到那天父亲突然阻拦我去元山找你们，我们起了争执，我被他关了起来，那时才意识到你们要出事了。”

“怪不得，出事之前你一直没上元山，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云清也不说什么，然后没过多久官兵就围山上来拿人，我一直以为是你出卖了我们。”远山眉头微微舒展，他拿起面前的空茶杯把玩了会，不解问道:“可是令尊为何这样做？”

“他也并非出于歹意，只是太过痴迷岐黄之术，”安思齐从远山手中截过茶杯，为他添满茶水解释道，“他从我这得不到内情，就派了小厮跟踪我，是我迟钝，恰巧那天我同阿清因为你的事起了争执，被他听了个大概，回去禀告了我父亲。父亲狂喜，但是他翻遍典籍，自己琢磨许久也没什么头绪，没几日就去拜访了国师，他以为那国师博闻广记，学识渊博，声名在外，也许能帮他答疑解惑，谁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转眼就拿这消息向皇帝邀功去了。”

说到这，安思齐停了下来，远山目光扫过他拈茶杯的手，看到那手背上的血纹若隐若现，安思齐将茶杯放在远山面前继续说道:“家父一介医士，生性怯懦，被昏君召去问话时才知是与虎谋皮，他自知闯下大祸，却也无力回天，回来后什么也不说就把我关起来，直到云清行刑那日才把我放出来，说是尚来得及给他料理后事。”

安思齐说完停了下来，远山伸臂按住了他想要缩回去的手，无可奈何笑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费心思藏着掖着！”

他另一只手快速摸出先前那块玉，放于两人交叠的手间，然后摧动古玉，在那片温暖的红光中，安思齐手上的血纹渐渐淡去，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远山收好古玉，看着面色有些灰败的安思齐，心底猛然窜出一股无名之火，他生气开口问道:“既然是这样，我之前误会你，说你是叛徒，对你冷言冷语时你为何不解释？”

“解释？”安思齐苦笑一声，“本也就是因我而起，我虽未曾直接出卖你们，却也是从我这走漏的消息，更何况，一切缘于家父糊涂，你说的也算不得冤枉了我。”

远山沉默了好一阵才又开口:“所以，那时是你从火中救走了云清？”

安思齐看了远山一眼:“你变成那副样子，又抓走了那狗官，刑场周围的人都吓懵了，以为是得罪了神鸟，到处乱糟糟的，我趁乱带走了云清。所幸你给他的那块玉起了作用，他在大火中得以一息尚存，可是却再也没醒来。那几年我带着他走遍全国，求遍了名医术士，同时打听你的消息，却一次次希望落空，直到遇见了一个老和尚，他看过你留下的玉后说自己有法子救云清。”

“怪不得，那时我身上的禁制被破坏，恢复本体时出了点差错，丢了在元山生活的那段记忆，再找回来时已经过了很久。我回过元山几次，没找到你们，又去查了相关案情记载，也只是通篇废话，没有一点有用信息，”远山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丛竹稍上落了一只墨鸦，他抬手，那只乌鸦立刻飞了过来，停在了他手背上，“后来，我守着地府找到了他，却发现他丢了一魄，我还以为是在那场火中烧毁了。”

“你是说那小孩？”安思齐满眼不可置信，他也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远山，“云淼？他是阿清？这怎么可能？阿清他明明没死！”

“他是没死，他体内还残留了一魄，但也只是个活死人，”远山没有看安思齐，他看着手上的乌鸦皱了皱眉头，眼睛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你说有个老和尚告诉你能救他？”

安思齐移开目光，眼神躲闪，过了一会才回答:“是。”

“那献祭术，是他教给你的？”远山回过头来看着他。

安思齐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惊，半晌鼓起勇气点了点头说道:“他说云清虽然外伤被治愈了，但是魂魄损伤太重，需要长时间来将养，我一介凡人，寿数不过几十载，将云清交给旁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同他做了这个交易。”

“那场夺去老人们的车祸和大火并不是你做的，对吧？”远山突然提起另一件事来，他虽然是在问安思齐，但显然已经有了坚信不疑的答案，“我那时找你对质，你何苦为那老和尚背锅。”

安思齐那一瞬眼中出现茫然神色，他很快摇摇头苦笑道:“有何分别，我不杀伯劳，伯劳却因我而死，我若是早知道他要用这种手段，说什么也会提前阻止的。”

远山手上的那只乌鸦突然拍翅飞走了，高空中倏然间只剩一个芝麻般大小的黑点。

他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收回手，拍拍安思齐肩膀:“算了，他有心诓你，你自然逃不过，过去的就不说了，但是从现在起，不论他说什么你都得记着，他是我们的敌人，绝对不可信。”

安思齐点点头，随后面露惭愧说道:“一直以来，你对我视而不见，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后来我发现你在守护那孩子，好像忘记了云清一样，我只觉愤怒，原本是想用那孩子做诱饵引你过来，可谁知他和云清一见面，就不见了，接着云清就醒了。”

“我怎么会忘，元山上那几年，是我来这里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远山无奈笑笑，“认识你们，是我这趟旅途的意外惊喜。至于云淼，你不用担心，只要云清没事，他就不会有事。”

“旅途？”安思齐有些疑惑，“你还要去哪？”

远山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他那双泛金的瞳仁突然就敛了光华，漆黑如无星无月的夜空。

安思齐原以为经历了方才这场促膝长谈，他对远山的了解更深了些，可现在，看着他遥望天际的样子，他才发觉，对这昔日好友的来历，身份，包括他为何拥有神力等等，自己竟是一点也不了解。

远山终于回过头，他冲安思齐笑笑:“别胡思乱想，等云清一切都好了，我再告诉你们关于我的事。”

安思齐脸上凝重的表情渐消，他晓得当务之急是什么，这个坎是需要他和云清一起跨过的。

远山在窗口站了一会突然说道:“这几天我得回京一趟，这边云清就辛苦你照顾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等我回来再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