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憋屈
隔天八点准时开会。秦商得了荣逸的特许,跑起市局来名正言顺。
荣逸话不赘言,直接上来让各组汇报调查进展。
帕帕和江新新组:“我们跟下来,死者父母案发当晚都不在场,是接到小区保安通知以后才赶回家的。死者父亲丁辉这段时间在学校跟项目,基本每晚都住校,他的同事和学生都可以作证。母亲周彩梅在千悦城开美容院,晚上十点才打烊,店员和顾客也都可以作证。”
“夫妻俩都说死者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从来没有过激言行,除了不爱跟人讲话,一向都很听话。至于其他亲属基本都不在本市,所以也没什么可查的。”
荣逸点了点头:“他们夫妻俩感情如何?有没有婚外情人?”
帕帕偷笑地说:“老板,我们俩猥琐到一块儿去了。”说着刻意咳嗽一声,飞快地正经道:“我们查了丁辉和周彩梅的各种记录,两人在外面的世界那叫色彩缤纷。丁辉目前有两名情人,一名是他的学生,一名是学校图书馆的档案管理员。周彩梅则跟一位老客户的老公纠缠不清——”
江新新八卦地抢着说:“不止如此啊,周彩梅还时不时地上鸭馆消费,看那个消费金额,应该不止喝点小酒摸个小手那么简单。这年头不整个婚外情,你都不好意思说你结过婚——”
荣逸支着脑门看江新新演杂耍,江新新意识到这是“严肃的案件会议”,讪笑着冲其他同事挥挥手:“我汇报完了,你们请。”
荣逸抬了下手示意下面一组稍缓,严谨地走穴:“消费金额可以深挖。周彩梅去的是哪家鸭馆,消费档次或有明码标价,对应金额就能知道她买的是哪种服务,以及消费对象是否稳定。死者断臂面前放着夫妻俩的结婚照,如果这种行为是显示向两人的婚姻报复,那么丁辉和周彩梅所有的情人都有作案动机。你们继续跟,我需要这些情人案发当晚的不在场证明。顺便查一查,周彩梅的男性情人中,有没有身高一米七左右的,有的话这人要彻查案发时间的行程。”
帕帕和江新新挥笔疾书,抓住要点逐一记录。
接着换欧晴和王有理组:“我们这边跟了学校,带过死者的老师对她印象都不深,只知道是个很安静内向的孩子,成绩不好不坏,不引人注意。同班同学则说死者不怎么与人来往,但也没跟任何人结怨。死者没有谈男朋友,因为刚搬来这片,也没有跟谁特别熟。”
听起来学校的关系非常简单,基本不存在他杀的可能性。
秦商那边的情况,荣逸都了解了,也就让秦商简单讲了下监控调查的结果。目前除了丁辉夫妻俩那飘扬的彩旗,其他途径都可以歇了。荣逸让欧晴和王有理协助帕帕他们那组,秦商没有任务,暂时先回派出所待命。
再往后一周,荣逸也没再传唤他,只让他安心等调令。秦商琢磨,调令不调令其实就是走个程序,要是案子真有用得着,荣逸肯定会差遣他的。况且他现在手上也不空,因为特斯拉事件引起的公众舆论过大,又是在东吴市刚提升城市等级的时候,影响恶劣。局长从市政开了会回来,说此案会压缩到一个月内开庭审理,要求刑事组两周内向检察院提交证据。
压不住舆论哗然,警方一周后先公布了肇事车上搜到了那包栗色粉末的法检结果,并非公众猜测的毒品,而是玉米粉。
秦商坐在电脑前研究此类案件的审理案例。
“这位帅哥,需要来杯咖啡吗?”一个甜腻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伴随滑轮的呼啦啦滚动声。
秦商扭头一看,那个扫地机器人阿尔法喵底盘上安装了两层层架,对,就是家用置物架那种镂空钢丝架。层架上放了一杯咖啡。底盘圆周蓝灯映照出一个日漫系美少女的人影。
周期堵在门口,操纵手里的遥控器。“怎么样?这样一改装,是不是实用多了?不仅是家政员,还可以是侍应生,最后才是咨询师。”
秦商点了点头:“栋梁之材!警察是你的副业,技术才是你的本行。你这种口味,我就能理解为什么网游里面的女性角色全部是童颜巨乳大臀妹了。宅男缺爱,吃不着只能意淫,久而久之,品味就扭曲了。”
周期操纵阿尔法喵转身往门外遛,反怼:“就你丫帅,就你丫能,你还不是光棍一条相亲全服未上榜?所以说,长得帅也没什么屁用,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呸,咖啡都不给你喝。”
换了以往,秦商肯定追着怼他。今天他却愣是变了个样,周期转身走了,秦商一条手臂挂在椅背上,脸上的笑松垮下来,露出一种少见的冷峻感。
蔡东明注意到秦商跟平时不太一样:“小秦,你这两天不太对劲,还为特斯拉那事儿上火呢?——那王八羔子,撞死了那么多人,整条街都被血透了!偏偏证据对他有利,可恨。”
秦商难得听到蔡东明这么一本正经的话,想装得轻松一点,脸上冲他一笑,却按不住自己那猜忌的念头。
“蔡叔,那天晚上你跟我都亲眼看见肇事人的状态,根本就不是精神病发作的样子。像他那种纨绔子弟,怎么会随身带那么一小包玉米粉?他用玉米粉来做什么?这根本解释不通。可那包粉末是我亲手交给叶队长,再转的检验科。到底是叶队长有问题,还是检验科有问题?”
蔡东明听他突然蹦出这些话,赶紧起身把门关严实了。
“小秦,我们当场没有验过那包粉末到底是什么,不管是不是出问题,我们都没有证据。你的言论要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否则就是诽谤。作为警务人员,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知道,如果真的是证据链出了问题,对死伤者很不公平。但是小秦,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能庆幸,死伤者不是我们亲近的人。”
蔡东明说得实在。只是最后一句,却如尖针利刺扎进了秦商耳朵里。
秦商忍不住反问:“今天我们能够庆幸死伤者不是亲近的人,甚至不是我们本人。可如果有一天我们也遇到了这样的事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样的事件,当成是推动社会车轮往文明之地前进的里程碑,往深里去挖个究竟?”
蔡东明看他是认真了,不由叹气道:“小秦,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刚吃警察这碗饭,总想着能声张正义,热血气盛都是很正常的。可社会分工太细太复杂啦,别说我们只是民警,就是刑警,那也只是公检法整条线上的一个环节。有时候事情并不能是谁说了算。你也别太较真。心里那锋芒兜住,自己知道自己有那份心,不要因为那些我们看到的不公道,而随便改变了自己,就很好了。”
秦商道:“若是锋芒都兜着,会不会在黯黑一团里面被捂灭了?锋芒这个词,不是应该具有穿透黑暗的功能吗?”
蔡东明手指点了点他:“你们这些个毛孩子,文化人,啊?辩论上,我们老年人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是,我们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多,能坑你们吗?得得,我去喝大周的咖啡,省得你给我添堵。”
秦商勉强一笑:“我请假先走了,盐水泡制老腊肉!”
傍晚,秦商开车来到琴川区一家精神疾病疗养院。疗养院占地很大,公寓型大楼好几排,有四人一间合住的铺位,也有单人单间的定制型铺位。
秦商臂弯里抄着一束花,直奔第一幢定制铺位房。远远地有流畅的琴声传来。一楼电梯间前面有个护工正在收拾垃圾袋,看到秦商,笑着跟他打招呼:“秦先生来了。末末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正在弹琴呢。”
秦商礼貌地点头:“有劳赵阿姨。”
坐电梯上了七楼,右手转弯第一道门。敲了敲门,推开了进去。
屋子是两室一厅的布局,进去就是一个小客厅,再里面是一南一北两个房间。琴声从北面的房里传出来。秦商把桌子上花瓶里的花换好,走到房门口,并不打扰屋里的人,只是靠着门框静静地听。
屋子里靠窗下搁着一架钢琴,琴身太大,并不宽裕的空间只够放得下这么一架琴,除此别无长物。女孩一身纯白宽松的雪纺裙子,黑发垂直及腰,正投入地弹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
恢宏磅礴的乐曲在女孩灵巧的指法间倾泻而出,即便她足不出户,但她的心早已驰骋遍了万里黄沙漫道,见过尼罗河淹没整片疆土的波澜壮阔。
秦商正这么想着,乐曲忽然停住了。女孩转身来对他露出笑容:“秦商哥,来了也不出声。”
秦商也笑:“想听你弹完了,贡献点掌声。这么好的曲子,你又不让我听了。”
女孩全名季末,就是护工口中的“末末”。她站起来,把秦商引到客厅沙发上坐,到冰箱给他拿了瓶矿泉水。“我猜想你就这几天要过来了,等着你呢。”
秦商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是啊,再过几天,就是你哥的忌日了。我自从进了派出所,经常要值班,没什么时间来看你。真是抱歉。这里住得好吗?护工照顾得都周到吗?”
季末说:“都好。你不用担心。秦商哥,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么多。我知道我哥的事,你心里一直很自责,可那是意外,不能怪你。有时候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不是吗?”
这是今天秦商听到的第二个人说这样的话。认栽,碰到意外伤害自认倒霉,如果没法追究肇事人责任,那就怪自己运气不好。而不是去揪住侵犯他人权利的罪犯,追究他们的责任,让他们知错、忏悔、付出代价。
秦商不想在观念上与人争执,毕竟当事者心境如何,只有自己知道。他只是淡淡一笑,调转话题问:“末末,你上次提过,想继续读书,考个学位。我打听了一下,可以委托一个中介机构,请老师上门帮你上课。”
季末笑了:“秦商哥真细心,我的话都放在心上。这个问题我自己也能解决的,现在网上也有知名大学的网校,一样可以报名。学习考试都是在线的,比请老师方便得多呢。”
秦商扭头看了看季末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了然地点点头。
“这也好。确实方便得多,那从这个月开始,我多给你一笔学费。还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要添置什么设备,你尽管跟我讲。”
季末叹了口气,低下头隐去愧疚表情:“谢谢。我总觉得,我拖累了你。”
秦商大气地一笑:“说的什么话。你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跟我见外,就是打我的脸了。”
季末抬头看他,不知该说什么。
秦商留下跟她又闲聊了一会儿,告辞回家。
过了几天,特斯拉案在法院开庭,秦商作为当事民警出庭作证。
特斯拉事件牵涉的被害人很多,这次是被害人联合起诉。资料送到审判席上,审判长依起诉程序宣读文件后,进入犯罪事实陈述阶段。
被告方辩护律师忽然提出,被告袁武伦患有人格分裂症,不应为该起案件的直接被告人。并请求法官传召被告方证人。
被告方证人入庭时,秦商怎么看着那西装笔挺的男人还挺眼熟的,待他正面转过来鞠躬——这人居然是上次在家暴事件被砸了车的车主,言成蹊。
言成蹊是作为心理学专家出席作证的。主要是陈述有关人格障碍症的症状、鉴定手段等内容。他是东吴大学心理学博士在读生,所研究的方向正是有关人格障碍症的课题。言成蹊罗列了案发当晚袁武伦的行为记录,并拿出一份评定量表,指出当时袁武伦的言行记录,同量表中有五条以上的描述匹配,疑似人格分裂症状。
“由于当晚的记录有限,仅凭这几条匹配项,并不能确诊袁武伦就是人格分裂。为了使鉴定结果更准确,被告的言行需要更多的观察、记录和测试。我方特向法庭申请,案件延后至司法鉴定结果出来。”
庭审就此搁置。
退庭之后,秦商从法庭数不尽的台阶走下去,到停车场取车。正好碰到辩方那个胖律师和言成蹊。很不巧,秦商的车跟胖律师的车正好靠在一起。
胖律师很狗腿地引言成蹊到自己车子边上。“言老师请,我送您回学校去。”
言成蹊冲秦商饶有兴致地一笑:“今天让秦警官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秦商本来懒得搭理他,言成蹊这一笑,却把他刺激到了。他手臂一伸撑住车门,挡在言成蹊胸前:“言老师,请教一下,人格分裂的案件,在国内该怎么审理?”
国内从没有过这种类型的案例,法官究竟会参照国际案例宣判,还是会以精神病类案例为基准,是无法预测的。但秦商明白,目前的形势有利于被告。
言成蹊挨着秦商的手臂,眉头一挑看住秦商,笑得十分可恶。“我身为被告证人,怎好向秦警官透露案件信息?秦警官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丘陵杀手案件。我还有别的事,借过。”
秦商收回手臂,言成蹊矮身坐进车子里,隔着车门打开那条缝隙,眼神落在秦商身上。
秦商穿着合身的白衬衣黑西服,就是那种西方人不管是办喜事还是丧事都一模一样穿的经典款式。大概是因为年纪轻,这样的服装穿在秦商身上并不显得成熟,反而被他穿出了一种很嘻哈很阳光气的free style。
胖律师启动了车子,从车位上倒出去。言成蹊按下车窗,冲秦商好整以暇一笑:“秦警官,改天我还要去你们所里,处理车子的赔偿。再见。”
秦商恨不能化身成擎天柱,一脚上去踩扁那俩渣渣。
物以类聚。污泥里哪能长得出不妖莲花。个顶个的鸡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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