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午夜凶铃
乌央乌央的夜空里挂着一大胖月亮。胖月亮气质妖娆多变，如果从四十五度角仰望它，就能发现它有种逆流成河的装逼版悲伤。
东吴市。
胖月亮瞅着东南片的新城开发区一片灯火辉煌，地标性建筑“东方之门”商场开业，四通八达的路完全拥堵，人群熙来攘往不夜凡间。而西北片的古城区则黯淡无光，跟光鲜亮丽的新城区一比，古城区端着一副褴褛且破落的姿态，风骨但辛酸。
就在这古城区某一幢居民楼的七楼上，一个瘦小的人影站在楼顶边沿，木头桩子似的欣赏着胖月亮的迷之悲伤。也不知道望了多久，人影忽然开始舞动手脚，放声唱起歌来。
“赐我梦境，还赐我很快就清醒；与我沉睡，还与我蹉跎无慈悲；爱我纯粹，还爱我赤裸不糜颓——”
是女孩子的声音，唱得非常投入。要不是她站的屋沿实在太危险，还以为是在进行歌艺表演的单独彩排呢。
楼下的住户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子扭头看了看挂钟，十一点钟。正是一些人夜栖，另一些人放浪的时候。老头打开窗子，梗着脖子听了一会儿，也听不出来到底唱的什么。他对老婆子说：“嚯，这每天大老晚地夜嚎，到底是哪个人家的闺女？”
老婆子兜着手正在看电视，不在意地回应：“天晓得呢，要么是前不久新搬来的四楼那户，学区房嘛。”
老头子若有所思：“好像是个。就他们搬来后才开始夜嚎的。要在这片学区念书的话，孩子还是中学生，他家没大人啊，就任娃这么嚎。现在的年轻人，啧，这都嚎的什么呀——”
老婆子自顾看着电视没听到老头叨叨，老头自觉没趣，正要把头缩回来，楼顶的歌声陡然拔高，却变成了半声囫囵的哀嚎。老头惊了一悚，细细去听，那声音又回复了正常的歌声，仿佛刚才那惨叫只是他的错觉。
老头伸长脖子听了许久，总觉得楼顶那歌声像鬼夜哭，呜呜咽咽的非常渗人。他听了一脖子冷汗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却错误估计了自己脖子的骨张力，刚要缩回头关窗，喀啦，脖子扭了。
老头子连忙哎哟哟“脖子脖子”一叠声叫唤，惹得老婆子气冲冲来到窗前，骂道：“作你个死，好端端地听什么壁角，一把老骨头能省省心么？”
顺着老头扭到一边的脖子摸了两下：“还成不？能捱的话，明天天亮了再去看医生吧。”
说着转身去关窗。“真是，关个窗能给你脖子扭了，你说你还能干啥——呀！”
老楼的窗子是外推式的，老婆子的手刚抓着窗子的旋钮，楼上一个黑影重重地撞在窗子上沿，又迅速地弹开，往楼下摔落。窗玻璃一阵抖嚯。老婆子一声惊叫，都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楼下坠地之声传来，极其沉闷的拍击声。
嘭！
老头听到了撞击声，脖子扭不过，只好把整个身子一起转了过来。“怎么了？是什么东西？”
老婆子惊魂未定，虽然没看清楚是什么，却有种精准的直觉。哆嗦地问老头：“楼、楼上的唱歌声——是不是停了？”
老头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老城区的夜静得令人发毛。楼顶那个唱歌的声音，完全消失了。
很快楼下就传来了动静：“有人跳楼啦！有人跳楼啦！”
这一喊立即炸了。小区中央的大射灯啪地打开，立即照亮了事发地周边的大片区域，无数居民向事发地奔跑过去。唯有在死者跳下的那栋楼的阴影里，一个人影静静地从墙角处望了一会，向着人群涌过来的反方向离开了。
离该居民区三公里外有个景区，是条仿古建筑的历史街区。景区入口就是古城区派出所，国标式蓝白色矮层建筑。办公楼早已黑灯瞎火，同背后漆黑一片的景区无缝衔接，只有门口一溜的值班室还亮着敬业的灯火。
古城区派出所辖区范围内大部分都是很老旧的房子，很少有新开发的高楼层小区。因此大半住户是中年以上人群，年轻人显然更钟意在新城区买房置业或投资。一些快住不了人的老房子都出租给了外来人口，因为租金相对新城区便宜，古城区某种程度上也是流动人口聚集地。
派出所的工作不仅鸡毛蒜皮，还会时不时碰到各种奇葩状况。当然这不意味着新城区就会更好，那边的年轻一族更自由奔放，三不五时来个摇头派对，一不当心就会有扑街路尸，上升到刑事级别。
值班民警蔡东明端着两碗方便面进来，看到心宽体胖的胖子周期斜挂在沙发椅里，手里举着一只智能遥控器，手指在感应界面快速地划动。蔡东明朝大门口张望了一下，问：“小秦还没回来呢？”
周期一边编程一边接话：“还没。他这两天又去抱市大队的荣队大腿了呗，接了个儿童拐卖案的散活，这会儿正挨家挨户走访呢。”
蔡东明恍悟：“哦，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人家都睡觉了，去敲门也不太好。”
刚这么说，门口有个人影一晃就进来了，把出警装备往桌上一放，接过蔡东明手里一碗泡面，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谢谢蔡叔，雪中送炭，雪中送炭。”
周期从沙发椅里竖了起来，对他横眉怒目：“喂秦商大猪头！那是我的！”
蔡东明赶紧掀开另一碗的纸盖，极其迅速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面条：“看你说的，小秦忙一晚上了，有优先权。你横竖在这里躺尸，自己泡去吧。”
周期悲愤地来回指着他们，就差没流两行辛酸泪了。秦商在这档期三两口已经吃完了，把一碗汤递给周期：“不介意的话，面汤剩你？”
周期暴走窜起来往小厨房走：“剩你俩大爷。老子不吃嗟来之食渣！”
蔡东明跟秦商相视一笑。蔡东明看了看秦商搁在桌上的照片，是一个圆头圆脑的男孩子，大概六七岁的样子，笑起来缺了两颗门牙。
蔡东明问：“走丢几天了？”
秦商一口喝光了面汤，抽了两张面纸擦了擦脑门的汗：“三天。”
蔡东明点了点头：“过最佳搜寻时间了。虽说是在这一片走丢的，找回来的希望也很小了。这会儿说不定早就几倒手，转外省去了。——小秦，有时候，你要懂得放手。”
秦商挨着桌子坐下，拿起照片掸了掸，默然了几秒钟。“蔡叔，我还没有家室，也许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您有女儿的，若是您的孩子不见了，您会怎么样？”
蔡东明噎了一下，默默地把最后一口面塞到嘴里：“那估计，是要疯了吧。”
秦商笑了笑：“一会儿我去夜排档再问问。”
周期端着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瞄一眼他俩嘿嘿乐了：“去夜排档干什么去？小秦，身为警务人员，想利用职务之便打野食？我要打电话去扫黄组举报你。”
秦商同情地看着他：“你不了解，我的颜值让我完全摆脱了人类本能的烦恼；就像我不了解，你只能在AV世界里肆意沉沦的煎熬。”说着伸手捏了捏周期肚子上的游泳圈，“其实你底子不差，要是把这身宇航服卸了，不也是个西环吴彦祖吗？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匮乏的颜值是如何限制了你对异性的想象。”
周期猖狂大笑，差点把面汤喷他脸上。他拽住蔡东明：“蔡叔，你给我评评理，小秦他不是撸管侠？颜值泛滥了又能咋滴，说得好像天天被人临幸似的。异性我是没听过了，别是睡男人了吧？”
蔡东明也被逗乐了，连连摆手：“你俩差不多点吧啊，五十步笑百步。有这个劲，一会儿吃完跟小秦一起去夜排档排查。”
周期还没反驳，电话铃骤然响起。突兀的铃声炸得周期头皮发麻，连忙端着面躲到一边：“午夜凶铃！我不接我不接！你们接！”
蔡东明边瞪他边接起电话，脸色立马变得凝重。只听他简单说了几句，“知道了，马上去。”就挂断了。
转身对周期和秦商道：“寒山路景和家园有人跳楼，是个初中生。尸体掉花坛里了。快去处理。”
说着利落地抄起出警金腰带，对讲机、手铐、警棍、手电、催泪瓦斯和记录仪，并挨个检查了一遍状态，麻溜地往身上装配完毕。秦商的装备本来就放在桌上，三两下就拾掇好了。蔡东明一把夺下周期的碗面，把车钥匙塞他手里：“你个乌鸦嘴，出警了，还吃！”
周期满嘴油光一边往身上挂装备一边哀嚎：“你们俩是不是人啊！自己吃完不让我吃——喂等等我啊！”说着回身又猛喝了一口面汤，急匆匆颠着一身肥肉跑在蔡东明身后。
三人赶到景和家园的时候，现场已经围满了人。围观的人太多，小区门口到事发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秦商三人开着警车过去，那红蓝交替闪烁的灯光瞬间淹没在人群里，进进不去，退退不出。
周期狠狠按了下喇叭，前面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群众头也不回。周期再按两下，其中一人扭头看了一下，伸手拉了拉旁边一人。两人忽然折过身来，手脚并用爬上车前盖，掏出手机，鹤立鸡群地对准事件中心位置，咔嚓咔嚓连声拍照。
周期把头伸出窗外，怒吼：“干啥呢！警察处理公务！都下去！”
那俩好汉充耳不闻，一扭屁股直接上了车顶。周期和秦商坐在前排，就看到前挡玻璃上两只巨大的八爪螃蟹爬上去了，紧跟着车顶一软，凸出来一圆底。
周期不喊还好，这一喊，前面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后面的情况，有俩好汉一马当先，其他人有样学样，七手八脚都爬到车子上来。硬是把一辆庄严的警车，挂成了印度阿三的巨超载火车。前挡玻璃上只能看到七八双鞋底，似乎在叫嚣：“警察怎么了？警察了不起？”
周期狠狠拍了一把方向盘，骂道：“大爷的，还有人当我们是警察吗！老子要不要鸣枪示警啊？”
秦商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别鸣了，一会儿连你枪一块儿抢了。得，咱们还是弃车徒步吧。要不然天亮都到不了现场。”
说着接过蔡东明递过来的装备，警戒带一大卷、口罩、一次性手套、证物袋、相机等小件，佩戴好之后，费了好大的劲推开车门。蔡东明手里举一大喇叭，大喊“警察办案，前面的人让道”，秦商和周期跟在他后面，像逆流而上的鱼一样，艰难地游过人海到达现场。
所幸现场没有被大面积破坏。这个时间点又比较尴尬，那些狗鼻子的媒体也还没到。
围观人群非常有默契地，把尸体周边半径三米的距离空了一大圈出来。尸体掉落在绿化带离小区干道比较近的地方。干道和绿化带以一丛丛矮灌木隔离开。草地上的尸体脸朝下趴着，血液浸透了压着的草层，在大射灯的光线下，就像镀了一层锈色的漆。
灌木丛旁的地面上，瘫坐着一男一女，正伏地哭天抢地哀嚎。目测是死者父母。女人看到警察来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抖抖索索爬过来，一把拽住秦商裤腿。她的脸仰起来，脸上表情扭曲抽搐，很是吓人。
她整个机体功能已经完全失控，用一种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呜咽声，含糊不清地冲秦商嚎道：“我孩子不是自杀的！不可能是自杀的！”
秦商冲她点了点头，一只手托住她上手臂，对蔡东明说：“蔡叔，你帮忙安抚一下。我和小周去勘查。”
蔡东明的优势在于，他在团队里年纪最大，具备家长里短的中年油腻男特色，因此几乎是妇女之友，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没有蔡东明哄不了的女性生物。周期是个死宅技术狗，跟人打交道的事能躲则躲，出门通常只是个随行设备。他们三人的组合奇异之处在于，秦商是资历最短的一个，还是个不正编的合同工。但是每次现场出警，总是秦商发号施令，蔡东明和周期毫无怨言地配合。
秦商和周期跨过灌木丛，来到尸体边上。周期负责证物搜集，上来先咔咔地拍了几组照片。秦商蹲下身，正要初步尸检，却发现尸体少了半截手臂。
尸体穿着短袖T，左手臂压在胸口，初一眼看上去好像手肘以下部分垫在身下。秦商蹲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截肢的部位，他把尸体轻微地推起，确认左手下肢截断了。他留心多看了两眼，断口非常齐整，看着是利刃切割造成的。
秦商让周期给断口拍了一组特写，站起身道：“通知市局刑事组吧，这恐怕不是普通的自杀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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