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晋川靠在窗边打电话,声音温柔得可以渗出水来。他轻声细语的说“那好的,麻烦您跑一趟了。”挂了电话又冲我微笑。我也微笑来回应他的微笑,又继续打包行李,整个屋子都是撕胶布的声音,嗤嗤的。
他说,“夏天的睡衣就不带了吧。”我抱着那两件衣服,顿了顿,丢下了。
我问,“车子什么时候来?”
“下午就到。”他笑眯眯的答。
“那我得加快速度了。”我一边整理一边答。
大大小小打包了十来包行李。出发的时候,我和晋川站在玄关,盯着那堆行李良久,最后无奈的笑了。最后只带走了几包。
反正也用不到太多了。
晋川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常常疼得晕过去,汗水像豆子般大。
半年前,晋川已经办完了离职手续,专心接受化疗。不过,效果不太好,脸色越来越苍白。
几天前的下午,太阳透过窗帘照进来,昏黄的光逗留在屋子里,格外的美好。晋川午睡醒来,我问他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说睡不着。隔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我们开始着手联系房子,联系车子,打包行李。
联系的房子在他亲戚住的一个小村庄,听说曾经是村民打算修建了用来做养鸡场的,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了。房子还没拆。晋川的亲戚说可以借给我们住一段时间。
晋川身体不好,不适合长途在车上颠簸,我们弃了拉行李的货车,买了高铁的票。第二天晚上我们已经到了村庄。
天已入冬,刚下高铁,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我赶紧拿出大衣和围巾给晋川裹上,晋川笑着来替我拉拢衣服。晋川的亲戚开着车来接我们,将我们拉到了他家里。
他一边开车,一边打量我们,说,“你们的行李还没到,今晚先歇息在我那吧,明天一早再带你们去房子那看看。”
他们煮着烫饭,和着木耳,香菜,冬瓜和粉丝,热气和香气不断往外冒。晋川胃口一直不好,没想到在这里还多吃了一碗饭。
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行李才到。我拎着一包衣服到山上的时候,晋川和他的亲戚已经将电线拉好了。晋川微笑着说,今晚有电了。他亲戚过来,说,“你们这太乱了,还是先住我那,收拾好了再搬来吧。”我和晋川摇摇头,还是决定就今晚住进来。
房子是一个小木屋,只有一层,天台上有蓝色的雨棚撑着,像个小亭子。外围用木头绑成小矮桩,围城了一个小院子。长期无人居住,木桩有些松散,院子里也有枯黄的杂草,房梁有几块木头还被虫蛀了,有稀稀散散的粉末掉下来。
收拾了一下午,终于将厨房弄干净了。做了便饭留亲戚吃饭。亲戚问,“你们是怎么打算的?要住多久?”
我笑着答,“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劳您费心了。”
晋川大概是因为搬家了高兴,又多吃了几口饭,脸色比以前好看些,说,“我打算将这个房子买下来。”
我和亲戚停下筷子望着他,但看他不向在开玩笑。亲戚问,“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这里不着村不着店的。”
晋川温声说,“总要有个家才是。”
我心里微微一颤。
又闲谈了一会儿,晋川似乎太累了,一直在努力的提劲儿听我们说什么。我拿了药片和开水让他吃了,又拿出箱子里的棉絮和被子铺床让他休息。
亲戚要走了,我送他到门口。他眉头深深皱着,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我苦笑着摇头,“没多少时间了。”
亲戚重重叹气,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只跟我说了声“早点休息。”我在身后对他说,“您路上小心些。”
我进屋又收拾了一阵。忙了一天,实在累得爬不到了,直接倒在了地上的软垫上。山风吹来,吹得枝丫呼呼的响,夹杂着的枯叶枯枝被吹落在屋顶上,叮叮咚咚的。黑暗中,我格外安宁。
早上被阳光刺醒,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棉被。木门被轻轻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晋川正坐在门口。我推门出去。他眯着眼,阳光也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金灿灿的。手里端着一杯白开水。我问,“要不要加点茶叶?”
他依旧眯着眼说,“就这样挺好的。”
我进屋去拿了小凳子出来,坐在他边上,又无话找话的问,“昨晚睡得好么?”
“嗯,挺好的。”他依旧温声细语的回答。
看他没有下文,我有些忍不住,还是脱口问道,“为什么要将这房子买下来呢?”我尽量随意的在问,但我觉得我心里一直紧绷着。
他睁开眼来望着我,依旧很温柔,“我想将它留给你,你总得有个家。”
我听见我心里有破碎的声音。我努力平静的说,“我不要!”我很少反驳他,因为他太温柔了。我对温柔毫无抵抗力。
他盯着我,像看透我一般,“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不允许。这不值得。”他虽然和以前一样轻言细语,但这次是陈述句。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从我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到我下定决心,我从来没有哭过。因为,我总觉得,不管什么事,我们都在一起。但现在他拒绝了我,拒绝我和他同行。
“不!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你不能这么做。”我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出来。我匍匐在地上,双手抓着他的一只手,“你就答应我吧!让我和你一起,去哪我们都一起。再也没有孤单和害怕!我想和你生生世世做伴啊!”我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他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扶我起来,安慰我,让我。只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你离开这里吧。回以前的地方去。”说完就进屋了。
我趴在地上,他的话如一个霹雳,我头脑里已经一片空白。
不知隔了多久,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山下走。山下有个鱼塘,里面有村民养的鱼。鱼塘周围长满了干枯杂草。没做任何停留,我扑通一声跳了下去,突然的寒冷让我一个激灵。我心里祈祷,快点结束吧!快点结束吧!
很快,又有扑通的声音跳下来。我还是被晋川捞了上来。他气急败坏的骂我,“你是真的疯了。”
我彻底绝望了,抓着他的衣袖,诚恳又惶恐的说,“求你了,我已经再没有这样的勇气了。求你了,不要抛弃我。我实在不敢想象,你不在了,我该怎么活下去。真的,你不在了,我活不下去啊。求你了!”晋川一直沉默着。
二
隔了半个月,我感冒终于好了。晋川的病却加重了。每天吃止疼药片的剂量增加了一倍。以前是一天吃三次,现在需要吃四次,每次要吃一大把药片。
晋川说,“这下糟糕了,还没死,买药的钱已经没有了。要是最后被活活疼死,那才真的是活受罪。”
我听完,心里隐隐的难受,这是我的错啊。我说,“我去山下问问,有没有什么工作我可以做,挣点钱来买药。”
他笑着说,“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知道没几天好活了,还是忍不住要拖着这副身体。”我觉得这话像刀子一样戳在我心上。我说,“大概,是对死亡的畏惧。这是人之常情。”
我去问晋川的亲戚,晋川的亲戚带我去问了这里的村小学。校长说,“可以是可以让你来帮帮忙,这里的老师确实不够。不过,你不可能正式入职,毕竟你不是编制进来的,我也不敢保证你能在这里工作多久。”我赶紧点头,“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您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我就直接来。”
校长让我开学后去给学校帮忙,帮老师代课。我说我现在需要用钱买药,您能先将工资发给我么?校长大概知道我的情况,还是给了我两千块。亲戚又借了三千。够买一两个月的止疼药片了。
天气越来越冷。因为现在是周末,我可以不用去代课,刚好有时间整理屋子。
晋川将围墙夯实,又将枯萎的金银花牵在小矮桩上。我将木房子开了个洞,用玻璃装上窗户,再从山上找来干枯的草做装饰。山下有小朋友上来玩,逗留在我们这里。他们偶尔会给我带来红薯和地瓜,还会教我们怎样做竹筒饭。将竹子镂空,米装进去,用湿泥土覆盖,埋在地下。竹子的清香完全融进了米粒。
睡到半夜被冷醒,透过玻璃窗,竟然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像洁白的棉花。我们埋在被子里,听雪花漱漱的落。
天明,推开门,整个世界已经是一片苍茫。树叉上的雪大坨大坨的往地上掉下来,矮桩处只能看见一层层突起。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柱子,晶莹剔透的。
我和晋川围着火炉烤地瓜,一边聊天,一边玩带雪的诗句。晋川说“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接了一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夜里,忽然听到一声猫叫。我被惊醒,推开门顺着声音找过去。在房子后屋的水沟里,果然看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雪夜,整个山上泛着晶莹的光。不用灯,我完全可以看见它,一只狐狸。应该是被大雪冻住了。
我走过去,它警惕的看着我。我将它抱起来,它想挣扎,发现自己毫无力气。
一身黑毛的狐狸。
浑身的毛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像只落汤鸡。我将它抱会火炉旁,拿吹风机给它吹干,也不知道它要吃些什么,便只用碗装了热水放在它面前,又拿了点小鱼干。但它警惕性太高了,一动不动。我也不想管它了,将它放在火炉旁,自己进了卧室。
早上,晋川问我在找什么。我说我在找那只狐狸,昨晚将它放在火炉旁的,怎么不见了。晋川说,怎么会有狐狸来?我说,它大概是冻僵了。它当时都不能走路了,怎么会不见了呢?晋川说,它大概是能动了就溜走了吧。我点点头,但还是有个疑问,我明明将门窗都关好了的,它是怎么溜走的?
大雪连下了好几天,整个上山的路都被封了。年关将近,我一直在等着过年。
收拾柜子的时候,翻到一袋火锅底料。我告诉晋川,他大概也是嘴馋了,笑得像个孩子,一直怂恿我涮火锅。虽然考虑他的身体,不该如此放纵,但他实在温柔,我对此真的毫无抵抗力。剁了香菜大蒜,又洗了各类肉,肉是他亲戚前几日带上山的,架上了锅。
香气在整个屋子蔓延,晋川嘴馋偷吃了好几块肉。我夹了鱼片放进锅里,忽然瞥见墙角有一只黑影。我过去,它又连忙往后退,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欲拒还迎的,到底没抵抗住肉的香气。是那只黑狐狸。
我将它抱过来,它眼巴巴的望着锅里。晋川夹了一片鱼放在桌上,它退退缩缩的还是一口吞下了,像个被虐待过的孩子。我哈哈的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晋川也是笑眼弯弯的。
之后,那只狐狸倒成了这里的常客,甚至会歇息在这里。
雪终于停了,但外面还是白茫茫,雾凇沆砀的。我靠在玻璃窗户上,能感受到一丝阳光的光芒。晋川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翻。狐狸就靠在他脚下打盹,蜷缩成一个毛茸茸的肉球。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太宰治的《斜阳》。我说怎么样?
他顿了顿,说,“有些压抑,还没看完,只看了前面一些。”隔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觉得相依为命这个词怎么样?”
我有些诧异,在心中想了下,说,“我挺喜欢这个词的。还记得我们以前玩狼人杀吗?其实我每次都特别希望抽到花蝴蝶那张牌。那你怎么看?”
晋川望着窗外,淡淡的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词。这个词太凄凉了,也太惶恐了。”
我忽然觉得呼吸一滞,像被针扎了一下。
雪终于融化了。山路渐渐露了出来。太阳出来,整个山上仿佛能闻到泥土的味道。晋川站在门口伸懒腰,我在院子里逗小狐狸。回头发现,晋川脸上竟然有了些血色,整个人好像精神了不少,来这里快一个月了,他脸上好像还留了点肉。
这样仔细一想,还真是,他最近胃口一直挺好的,每天疼痛的次数也减少了,身上也稍微有了些热气。
我蹲下去抓住狐狸的爪子。好像是从这只狐狸来这里开始的吧。
我有些隐隐的不安。
晋川的亲戚上山来,说学校有老师请假回去了,希望我能下去帮忙代两天课。
下山的时候,狐狸在跟晋川玩。我过去抓住它,晋川问,“要将它带下山?”
我笑着说,“还是将它送走比较好,我们不能一直养着它,毕竟时间不多了。免得以后养出感情了,更舍不得。”
如我所料,晋川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但他的眼神还是刺伤了我。晋川没再说什么,即使他要留下它,我也会拒绝的。
村小学有的孩子来过山上,也算认识我。跟他们上课,他们都吊儿郎当的,只将我当做山上的一个姐姐。一堂课有说有笑的,倒还算轻松。
一直到晚上,我才回到山上。屋里没开灯。我心中忽然一慌,打开门。
晋川倒在屋子的中央,身体一直在颤抖。我顾不得自己的情绪,疯了一样的去找药片来给他吃下去,又替他换衣服让他躺倒床上,不断来热毛巾来替他活血。一直到后半夜,他才终于有了一点温度,慢慢醒了过来。
我抓着他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嘴里不停在说,“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他笑了笑,温柔的说,“看吧!我说了我讨厌相依为命这个词。”
第二天,我再也不愿意离开他半步。晋川说,“可是你答应了去上课,学生们还等着你呢。”
我不想管这些,只回去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晋川又进来劝我,有气无力的样子更让我心疼。隔了一会,亲戚也来了,说是学生们等着上课呢。亲戚说他今天可以在山上帮我照顾晋川,我可以放心。我没办法,只得下山去,又到晚上才回来。
屋子里有饭菜的香味飘来。我推门进去,晋川笑容和煦的正从厨房端菜出来,后面跟着小狐狸。
晋川招呼我,“快进来啊!”
我盯着那只狐狸,“它怎么也在?”或许是我的语气,那只狐狸怯弱的往后缩了缩。
“我听到有狐狸叫,跑去看,原来是它。大概是迷路了,看到我,一下子就跑了过来。挺机灵的小东西。”他抬手在狐狸背上摸了摸,温柔细腻,满眼都是宠溺。狐狸凑着脑袋往他手心蹭了蹭。
我心头的慌张很快被愤怒取代,沉默着进了屋,将门摔得啪的一声。
三
又过了一月。学校放假了。孩子们不上学又跑到山里来玩,逗那只小狐狸。
晋川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有时候可以两三天不用吃药。晋川也越来越高兴,那种高兴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以前虽然也有说有笑,但笑容总是转瞬即逝。我们依旧一起煮竹筒饭,修葺院子,爬山,看夕阳,看书。狐狸常蜷缩在晋川的脚下,或是依偎在他怀里。晋川用手抚摸它,它闭着眼极为享受。原来,连它也逃不出他的温柔。
晋川的亲戚隔三差五的会送些肉菜水果来,看到晋川一天天好起来,他来得更勤了,脸上都是笑容。
每个人都很高兴,每个人都沉溺在这闲适的安逸里。
只有我,只有我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我在柜子里找到上次剩下的半包火锅底料。我说,“我们涮火锅吧?”
晋川又笑眯眯的说,“会不会对身体不太好?”
我笑他,“现在知道对身体不好了!一句话,吃还是不吃?”
“吃!”他靠在火炉旁,笑眼弯弯的答。
我去洗了豆芽,冬瓜,蘑菇,木耳,又去山下农户家买了肉。拿出锅,摆上菜。还带了一瓶酒。
晋川围着火炉坐下来,感叹道,“好香啊!”我笑着没说话。他左右看了两眼,“小狐狸呢?”我瞥了一眼,继续往锅里下菜,“大概是出去玩了吧。”
我笑说,“今天肉很多,看你能不能吃出是什么肉?”然后一个个的夹给他。
“青蛙!”
“猪肉”
“这肯定牛肉!”
“这,不会是鸟肉吧?”
我再给他夹了一块,“那这个呢?”
他咬进嘴里。慢慢的,他停下了咀嚼。我看着他脸上的愉悦被震惊取代。
“这是,狐狸?”他盯着我,说出来的话毫无温度,甚至我能感受到他浑身透露着寒意。
我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慢慢嚼碎了,吞了下去。放下筷子,笑着说,“嗯。就是狐狸肉。还挺好吃的。”
“你杀了它?”他不可思议的问。睫毛不断地跳动。
“是。”
空气好像静止了一般。
他看着我,似乎想要看透我。不过,我无所谓,没有谁能阻止我!我不怕他恨我,反正我们将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如我所料,他一把攥过我的手,将我拉到卧室。我知道他会质问我为什么,我会告诉他,我在嫉妒,我嫉妒所有跟你关系亲密的东西。
然后,他会原谅我。我只是太爱他了。我有什么错。
是的,即使杀了那只狐狸,我们还是会和好如初。一直走到最后那一天,他死了,我给他殉情。然后,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他拉着我进如卧室,将我推在床上,然后他开始脱衣服。
我大惊又大窘。他想要羞辱我?
他一直脱,脱到衬衣,再将衬衣也脱了下来。露出光滑的背,腰。
但他并没有。
“后背上画的是什么?”他自己站到穿衣镜前,盯着我问。
猝不及防,如一声闷雷击中了我,我感觉心口塌了一角,双腿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肩胛骨正中间偏下的位置,画着一个狐狸头,眼睛明亮,摄人心魂。
这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过来将我拉起来,直面我的眼睛,丝毫不给我作假的机会。“是什么?”
“是,一只狐狸头。”我哆嗦着回答。
“为什么?”他继续逼问。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跌坐在地上。他将衣服穿上,也坐下来,“那我换个问题。你什么时候画上去的?”我知道,这个问题还是一个死问题。
但我无法逃避,“一年前。”
“一年前。刚好是你知道我得了癌症那时啊。”他自顾自的说。
我沉默一阵,点头。
他坐过来,握着我的肩膀,没用多大力气。他逐字说道,“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但这次我想试一试。你不可以和我提条件。你也可以选择不说,只是,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说完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我早已一片空白。这句话无异于判了死刑。我爬过去抓住他的手,跪在地上祈求,泪流满面。我断断续续的说,“求你,别走,别丢下我!我不要你原谅,但我求你,不要不理我。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离开了你,我不甘心死,也不愿意活。”
他蹲下来,一边摸我的头发,一边温柔的说,“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是啊!我早没有什么人样子了。我甘愿为你而死,我早已放弃为人的尊严,只要跟你在一起。
我浑身颤抖,无路可退。“一年前,我收到一张邀请,上面写的是狐狸的盛宴。我只当做那只是一个恶作剧,将那张请帖扔了。可从那以后,我总收到短信或者电话。意思只有一个,我得罪了狐狸,受到了它们的诅咒。诅咒却落在了你的身上,诅咒说你将会病魔缠身,医治无效,最后不得好死。开始我不信。”
“后来呢?”
“后来,没过多久,你的身体真的出现状况,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的各项指标都有问题,可看了医生依然不见好,情况越来越糟糕。后来慢慢变成了癌症。”
“为什么没告诉我?”
“因为,我当时很害怕。你是因为我得罪了狐狸而生病的。我怕我告诉你了,你会就离开我了,甚至会恨我。我越想越害怕,我不想离开你。所以,既然没办法活着了,我就只能陪你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然后陪你一起去死。一是为我自己赎罪,二是,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那我身上的狐狸呢?”
“我不想你死,想找各种偏方迷信来治你的病。有人说,将狐狸的头画在肩胛骨下面,有赎罪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家里那只黑狐狸?不是要赎罪吗?”
“因为,那只,我怕它给你带来更不好的运气。我杀了它,你对它很好,它如果要诅咒,也只会诅咒在我身上。”我再次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我真的,不忍心你再受到伤害。我不求你原谅,但是,我绝对深爱着你。”
他重重叹口气,将我搂在他怀里,如初见时的温柔,“傻丫头啊!”
半晌,我听见他说,“哪有什么狐狸的诅咒,那不过是别人整蛊的把戏。我的病早在三年前就检查出来了,一直在接受治疗,总以为会好起来,一直没告诉你。没想到两三年内就变成了晚期。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自己一个人傻傻的活在痛苦中。真傻啊!”
是啊!真傻啊!
日子又恢复如初。
每天一起爬爬山,晒晒太阳,看看书,聊聊天。
年越来越近了。
晋川最近好像睡不醒一样,脸色苍白。
又是一个晴天,太阳照在山坡上。晋川在院子里眯着眼打盹,我将书搬出来晒晒太阳。
一张卡片从书上掉下来,我以为是书签。捡起来发现是一张桌游的牌。狼人杀里的花蝴蝶。背面是一只狐狸头。
我看看晋川,他依旧闭着眼。我划了一根火柴,那张卡片很快被点燃,烧成灰烬。
我其实没敢告诉晋川。那张邀请函,也就是这张花蝴蝶,其实是三年前收到的,不是一年前。
三年前,我和一帮同事玩狼人杀,抽到这张背面是狐狸头的花蝴蝶牌。之后不断收到骚扰电话和短信。内容大概是说我被狐狸诅咒了,三年内将病痛缠身,三年后将会医治无效而死。它甚至说出了具体时间具体地点和具体情况。
开始我不信,可没多久,我真的如预言那样,一件件发生了。我试着给那个电话回信问它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它给我回信,说,办法只有一个,转移诅咒。具体办法是,将狐狸头画在另外一个人的肩胛骨下,腰以上。
我死了,晋川会继续活下去,他会有新的伴侣,他甚至会忘记我,忘记关于我的一切。
但如果晋川死了,我会陪着他一起死。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舍不得晋川,我只是不愿意一个人。
电话那头问我,你知道花蝴蝶这张牌怎么玩吗?
我点点头。
活着的时候,我保护你。我死了,你也要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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