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必经的桥是滁河上的一座坚定,桥上路灯为这座坚定准时守候了无数个整夜,守候了桥上的行人,在黑暗中圈出点点暖色。
偶然发现有工人给路灯做检查,猛得意识到无名无姓的它们在滁河的不息中褪色,早已不再是崭新的风采。
路灯还神气时,我认识了一位老先生。南京虽不似北京,但也有胡同。小巷子曲曲折折,两家人门前大院对着敞开。老先生不知姓什么,有仙人一样的白胡子,一身青褂,气定神闲坐在院子里拉二胡。他与我父亲交好,于是成了儿时我的音乐老师。
先生似乎没有妻子,又似乎是她去世了,也没有再娶。无儿女,看着很孤独。每周去看他,他都拎着二胡站在院子里。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着等,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也从不迟到。
我一坐下,先生就开始拉。听得最多的,是《二泉映月》。先生的《二泉映月》不那么悲凉,他也教导我,万物都没有完全的阴暗。那首清凉如沐春风版本的《二泉映月》我在别地是不曾听过。
二胡下部分是独特的大边形筒,右边嵌着一块薄薄的琴皮,琴皮上的花纹煞是好看。琴皮上有块三角形的琴码,琴筒一根木柱矗立其中,木柱顶端有两把扣弦杆,我一拉动,锯木的声音就出来了。我生硬的琴法与先生的流畅形成鲜明对比,自嘲,以后出去不敢说是您教的。
我学习先生端端正正坐着,端端正正拿二胡,他却从不教我如何完成一支曲子。他总是说,技能是次要的,感情到位了,发声如流水一气呵成。
路灯依旧在岗位挺立,灯下人步履匆匆。
先生不仅会二胡,还会其他乐器,同样技艺高超。我所能见得到的先生却只拎着二胡。房间里坐着一台钢琴,特殊的西方气息吸引了我,便恳求他教我弹钢琴,但是兴趣来的快去得快,过几日我就忘了这事,继续二胡的陶冶。
我渐渐变得功利,终于有一天,我告诉他,要考级所以不来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又微笑着说,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走前,把二胡送给了我。不久,竟得到先生逝去的消息。
我没有参加二胡考级。
我也没有留下先生赠予自己的琴。
那把琴啊,是我端端正正放回了先生的故居,同其他乐器一起。临行前,奏起心底流过先生演奏过无数遍的《二泉映月》,进行到一半,感到悲痛实在难以自持,亦没有完成那明媚,只留下寂寞的余音。
从桥头走到桥尾,从每个路灯下慢慢悠过去,踩着影子的每一个步子。灯光把我的身影拉近又扯远,快要放开我时,又给了我新的开始。在明暗的后头,有个小小的我望着前行的我。
故去的,是过去的先生,老化的是现在的路灯。只是《二泉映月》的声调不变,灯光也一直照亮着我心中的每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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