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殇

作者: 谢子风 | 来源:发表于2021-06-24 15:42 被阅读0次

            山是荒山,一座连一座,光秃秃没活泛气儿。

      桃花拼命奔跑。翻过野狼坳,爬上断崖岭,眼见着要跑出这贫瘠的荒山,眼前陡现悬崖,崖下黑雾茫茫,掉下去便粉身碎骨。

      俺命真苦咯。这狗日的荒山,活脱脱要困死个人咯。

      在桃花张惶无措的当儿,男人追上来了。

      别过来!

      桃花……

      再过来俺跳崖了!

      桃花……

      看着男人木呐而急切的脸,桃花心一动,唉,逃无可逃:

      俺跟你,回吧。

      回。男人木呐的脸上有了笑意,那胎记就幽幽的闪亮,在半边脸上跳跃:

      桃花,咱回,回……家。

      其实,男人也并非一无是处。男人虽是个结巴,除了脸上乌黑的胎记,其他也没啥毛病,五大三粗的身上,肌肉一疙瘩又一疙瘩,桃花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就爱抚摸那疙瘩,摸着,心里头莫名的踏实哇。桃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下了悬崖。

      回家。桃花抬脚在前面走,没事儿一样。

      男人后脚跟着,一步一趋,大手扎煞着,象捧一块宝藏一样,却是想捧,没捧着,就那样空着手在桃花身后跟着。

      正走着,坏了,迎头遇上狼了。

      那狼也住了步,望着她。要不是尾巴耷拉,几乎和狗一个样儿。

      此刻,狼坐下了。坐下去的狼更和狗没有二样了。桃花不知是狼,依然在往前走。眼看着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男人急赤白脸的叫:

      桃花。

      桃花不睬。依然故我往前走着。

      桃花!男人变了腔调。

      咋啦?桃花这才回头。

      这个当儿,狼腾空而起,直奔桃花后脖儿。危急间男人扑上来,一把攥住狼的脖子,任凭狼的血腥大嘴在眼前狰狞。狼爪子挠破了双手,男人吃疼,拼命一掼,狼头就很响的撞在石头上,脑浆崩裂,死了。

      男人是个胆小怕事的,今儿个,咋就那么大胆了?但此刻桃花脸色蜡黄,偎在男人怀里,小心脏砰砰跳动,想不了那么多了。

      自此,桃花息了逃跑的心。在哪不是过活呐,人啊,就是一蚂蚁,走到哪,哪里就是家呀,哪里黄土不埋人呐。这就是命,命有三钱,莫想五分。

      可命运忒爱捉弄人。桃花认命了,男人却没命了。下窑时,塌方了,被压死在里面了,连个囫囵尸体也没有。

      桃花成了寡妇。寡妇桃花又有了离开的心思,当然,这次,没男人拦了。

      可是,没男人拦,不等于没女人拦。男人的娘,那个瘦骨嶙峋的婆婆,四十多岁就象六七十岁的老人,堵住了挎着包袱正要抬腿走人的桃花。

      婆婆说:妮子啊,你走了,可怜我孤儿寡母咋过活呀。

      婆婆哭了,哭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泗流。不远处的院墙角落里,一个瘦小的娃子在郁郁地抠墙土,一下,又一下,没完没了。

      桃花不动。桃花的心在抽,一抽,一抽,酸楚楚好难受。

      桃花不语。不是不想说,是话太多,那么多的话,说多了都是泪呀。

      桃花上牙咬着下嘴唇,咬烂了,流血了,一滴,一滴,顺着下巴,进了脖儿里。

      停了一会。又一会儿。日头从树稍,下到树根根,院外一片光秃秃的原野呀,咋就恁地荒凉,恁地凄惶?

        这就是命!人啊,拗不过命呦!

        娘,俺不走了……

      哎。婆婆应了声。表情象哭,象笑,还又似笑不笑。生活的艰难和沉重,让这位老人无所适从了。

      倒是那墙外的孩子,一听,笑了,也不抠泥土了,转身撒着欢儿跑了。

      一冬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儿,春来了。论说,春天里来百花开,春天里万物复苏,春天就是希望啊。

      桃花却看不到希望。

      就连借来的粮食也吃完了,今后,可咋个活呀。再说,开春了,该播种了,可这播种的粮食,又哪里去弄呀?

      饥饿,成了桃花家最大的恐慌。

      但不久,家里有了粮了。地里也种上庄稼了。原来,桃花私下里与人好上了。

      桃花命犯桃花煞。村里流言四起,婆婆终于知道事情原委了。那一晚,家里的煤油灯亮了一晚,一向摸黑的婆婆,破天荒把煤油灯点满了屋子。

      婆婆死了。吃了太多的观音土,涨死了。涨死在满屋子的光明里。

      埋了婆婆,婆弟,那个十三岁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突然一下子长大了:

      姐,桃花姐,我要娶你。

      望着婆弟一本正经的面孔,桃花想哭,却笑了:

      毛还没有,你小。

      我不小了,我是个大人了,我能够保护你了。

        桃花笑笑,不语。背过身去抹了一把泪,挑起担子,下山担水去了。

      桃花再不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

      那是一个午夜,当月亮还在树稍稍留恋忘返的时候,桃花家的门栓动了。起初,桃花以为是风吹的,看到门被推开了,一道黑影儿进来了,桃花知道有坏人了,桃花叫:

      快来人啊,有小偷。

      姐,是我。来人赶紧说。

      滚,你个小屁孩!

      我不是小屁孩。

      你是!

      见桃花恼了,婆弟慌忙退回去,关了门,嘴里嘟囔着:

      我不是小屁孩,我都十三了,娘说我是个大人了。

      但此后,婆弟再没有半点儿轻浮举动。

      转眼,就到了三月三。

      三月三,桃花开,这晚,村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单身,都要蒙了脸,在村头崖畔畔那棵歪脖子桃树下做游戏。男追女,也可女追男,追上了,拍拍手,亲口口。

      桃花守了寡,也是个单身人,桃花也去了。桃花身姿窈窕,蒙了个纱巾,别有一番少妇风韵。

            这是桃花难得快乐的一晚。桃花笑呀,跑呀,唱呀,闹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春年少的美好幸福时光里。一团希望,就像这一簇簇、一团团盛开的桃花儿一样,在桃花心底热烈而欢欣地绽放开来。她的声音带着吸引人的磁性,笑声像银铃一样动听。

      因此引来众多男人。桃花跑,男人追,撒羊羔儿一般。如果就这样下去,大家肯定会对这个美好的夜晚留下美好的回忆,但是结局往往会出人意料。

      一个不慎,桃花趴倒了,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往她身上趴,反正后面的男人一个个叠起了罗汉。

      那还有个好。

      桃花七窍流血,死了。

      桃花被埋在山的背面。

      埋桃花的时候,村里没有一个人去。当一个人被骂作妖精荡妇的时候,再没人敢去惹祸上身。是桃花那个婆弟,一步一步将桃花背上了北山,选了一块向阳的地方,打了个坟洞。

      村人久不见桃花的婆弟下来,过去一看,桃花的婆弟与桃花并躺着,尸体早已风干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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