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温暖

作者: 夏林曦 | 来源:发表于2023-01-04 06:2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九期主题活动。】

    到今天为止,林夕做“独臂大侠”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个月对她来说,是最艰难的一个月。它包含着来自胳膊时不时的疼痛折磨和只能把自己的两条腿当成十一路公交车来作为交通工具的辛苦。在商场里上一整天班,让林夕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来自身体和心里都难以承受的累。她有时会想,当初看林冲戴着枷锁的样子,她觉得林冲太可怜了。轮到自己脖子上每天挂着个支架,她才有了切身的体会。

    由于行动不便,影响到她工作中的发挥。每当有顾客要买东西或者是让她从柜台里重新取个新的货品的时候,林夕一只手得费很大劲才能做到。虽然这个月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可是林夕每天却都能感受到来自顾客和周围人的温暖,这让她特别感动。

    记得有一次,一位妈妈带着女儿来买箱子。她让林夕给她介绍一下。林夕用一只手举起她要的那只特大号箱子,艰难地要将这只箱子往一行立放着的箱子上面横着放倒,这样可以方便给顾客介绍。当那位妈妈看到林夕吃力的样子时,她立刻上前从林夕手中接过箱子,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看见。我来吧,我来。”仿佛是她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样。

    林夕教她怎么开锁,她按照步骤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结构和质量,很快就定下来了。她自己将箱子重新锁好。她们简单几句就谈好价钱,女人提着箱子愉快地离开了。

    还有一位年轻男顾客的行为也很让人感动。他挑了一条皮带后,由于自己太瘦,需要拿螺丝刀拧开皮带上的螺丝,取下皮带,将它剪掉一截,打了眼再拧上去。这可难住了林夕,她想找个人帮她一下。这个男子看到林夕只有右手能动,他拿起工具,自己操作起来。

    待一切做完后,男子又将工具都整理好,帮林夕放回原位才肯离去。一直以来,林夕觉得有的顾客特爱摆谱,有的比那上帝还难伺候。特别是近几年来,生意难做的情况下,有的人就觉得买你的东西,你就要服务周到了,态度稍微不热情就不买你的。有人甚至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要说你一通。她见过其他商户们遇到过这种人。林夕一般都以诚待人,大家还能比较和气地成交。

    这样的情况每天都上演着,从他们看了物品还要帮林夕整理好的一个小动作和一句句“那是怎么了?”的问候中,林夕的心里充满了温暖。被众多温暖包围着的林夕不再感到日子难挨,她打心里感谢她的那些可爱的顾客们,感谢周围邻居和保安师傅们对她的帮助。

    林夕回想起一个月前,也就是二零二二年刚进入十二月份的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差十分钟的九点出门上班,因为上班的商场是九点正式开门,而从家到商场的距离大约七八分钟的路程,所以林夕一直都保持着这个时间习惯出门。

    那天的太阳还没有升起,只露出一些微弱的白色光芒。灰蒙蒙的乌云笼罩下,让人们感觉到天气更加的阴冷。路上的行人一个个穿戴着一年中最厚、最保暖的衣服。有忙着上班的,有要去别的地方办事的。总之,各有各的奔赴地点。马路上人来车往,林夕不敢骑得太快,她不紧不慢地骑行在人行道上,这样子既安全也不至于会感到有多寒冷。

    到达安泰街路口,正好是拐弯的红灯,林夕停下来等了大约半分钟时间,绿灯亮了。她拧了一下车把,慢慢地起步,开始左拐弯骑行。刚超出前面的人行线两三米的距离,林夕感觉自己被左边急速而过的什么东西挂了一下,接着便糊里糊涂地倒在马路中间。

    当时她向前瞅了一下,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把她撞倒了。只见前面十几米处一辆银灰色的三轮车停了下来。除了开车的男人,后面坐着一位老妇人和一位比老妇人稍微年轻一点的胡子拉碴的男人。车上的司机和车后斗里坐着的人,纹丝不动地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回头望着林夕。可能他们想看到她自己爬起来,当时林夕感到很气愤,这些人把人撞倒居然晓不得过来看看把人撞得咋样了?却是坐在车上舍不得下来。

    此时,处在马路中间的她也想立刻站起来,奈何左胳膊像废了一样,怎么都使不上劲。她再次想用左手着地站起来,依然没有成功。没办法,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三个人。

    开车男子和老妇人看到林夕挣扎几下也动不了,他们才恋恋不舍地从车上走下来,来到她身边。先是老妇人朝林夕走来,她伸出两只胳膊想扶林夕,林夕一眼就注意到老妇人的两只手在空中不自觉地抖来抖去。这时,路上的行人以为她只是摔倒,没有什么看头,所以没有人停下来或是上前关注一下她,人们按照红绿灯的指示,各行各的道。

    林夕当时顾不了许多,她看到车上的人吱吱扭扭的态度,心里更加恼火起来。她不等老妇人走到她跟前便开口埋怨道,“你们怎么还闯红灯啊,看不见这是左拐弯的绿灯吗?不是让你们直行的!”

    那妇人慌忙说,“我一路上就叫他慢点开,慢点开!看把她嫂子给撞得!”

    那个开三轮的男子此时也跟了过来。他站到老妇人身后,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冷眼盯着林夕看。只见他头戴蓝色帽子,围着一条咖色围巾,上身穿着六七十年代人们穿的那种手工缝制棉袄,外面罩着一件蓝色褂子。看到他和老妇人的穿戴,林夕心里想道,“现在就是村里人都很少有这样穿戴的人了。这一看就是个恓惶人。”可她心里对那名男子急速闯红灯把她撞倒的事还是很气愤。老妇人对那男子说道,“小子(我们这里母亲对自己儿子的称呼),快把你嫂子扶起来。”妇人告诉他之后,男子便上前从林夕身后把林夕抱起来,嘴里连声说着,“我能抱动你,我能抱动你。”林夕心想,“哎,完了,这个人的脑子好像有问题。碰到这种人,自己也真够倒霉的!”

    站起来的林夕本来想缓一缓,心想着只要胳膊能动了,让他们走就是了。结果她用右手拍打身上的土的时候,发现左边胳膊扭处的羽绒服被擦破一个核桃大小的洞。林夕心疼地说道,“看看,把我刚买的羽绒服也弄破了,真是的!。”老妇人看了看,赶忙说,“她嫂子,我给你点钱。”说着,从枣红色棉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胡乱缠着的塑料袋,她用抖动的一只手将塑料袋打开,找到口子,从里面掏出叠在一起的一小卷纸币。只见外面的一张大额票子是一张十元钱,她将那卷纸币摊开,里面卷着两张一元钱纸币和一张五角钱纸币。她甚至一边还告诉儿子,“小子,快把你那张十元钱也掏出来。”林夕瞧了一眼,嘴里说道,“快收起来吧,不用你们赔。”她心想,“哼,够啥了!不知道他们是真傻还是装傻。再说,看他们那可怜样,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让他们赔钱的事啊。冷不防把人撞倒,还不让人出出火吗!”

    林夕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电动车,没好气地告诉那位傻站着的男子,“把我的车扶起来!”那男子是别人指挥一下才肯动一下。他上前将电动扶起,半天都打不住电动车,一直用脚在踢旁边那个卡子。林夕没好气地说道,“能不能别踢那个了,你不会直接把后面的那个大卡子卡住吗?!”

    林夕再次想把自己的左胳膊抬起来,她恨不得胳膊马上能动,立刻离开算了。可她的左胳膊像是不听人指挥一样,任凭林夕怎么努力,它都只是在她的左侧垂着。她用右手将左胳膊抬起才勉强能动一下,林夕当时想,“疼点倒是不怕,衣服破了也无所谓,关键是千万不要骨折了,自己的工作不允许它骨折啊。”

    眼看骑不了电动,林夕只能让那位男子给她把电动推到她上班的商场门前。林夕想着,“说不定边走边缓缓,胳膊就好了。”她告诉那男子即将要去的商场名字时,他居然不知道。林夕只能让他跟着自己走。她让老妇人和那位始终没离开三轮车后斗子的大叔呆在原地等着,说是路不太远,她儿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们拐过十字路口,大约走了二三十米的样子。林夕再次试试胳膊,心想,“只要能动弹,就不麻烦他送了。”结果,左胳膊还是老样子。她预感到情况不对,怕是胳膊真出问题了。林夕让男子站住,指挥他从自己包里掏出手机,林夕用右手拨打了弟弟的电话,她知道她家的那位上班时间紧,指望不上。结果,当时弟弟的电话也打不通。此时,不放心的老妇人也跟了过来,可能她看到林夕打电话,以为林夕变卦了,要打电话叫人来找她儿子的麻烦吧。她上来就问,“给谁打电话?”林夕说明情况,告诉老妇人,她想让她弟弟带她去检查一下,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走了。老妇人悬着的心放下来。林夕没办法,只能让这位男子开三轮送她到不远处的正骨医院去。

    林夕让那男子将她的电动车锁在正好经过的一家中药厂的大门外。她坐到开车男子的旁边,指挥他向正骨医院的方向行驶。老妇人坐在后面也不停地告诉他儿子慢点开。在经过两处红绿灯的时候,林夕才清楚了这名男子居然不懂如何按照红绿灯行驶。他看到绿色灯亮起就往前开,根本不懂那箭头是让拐弯还是让直行。她只能在一旁大声指挥着,感觉坐在上面好紧张。

    到了那家祖传正骨医院的门口,林夕让老妇人和车后斗里的那位男子等着。她和开车男子进去就可以。医生了解情况后先让拍片。当时,林夕只能让男子给她提着包,她们先去交了费。到了拍片室,林夕又让男子给她把外衣脱下来。

    待医生看过片子的时候,他说,“你的胳膊骨折了。看看,这部位长长的一条线。”林夕看到肩膀与左胳膊连接的那根骨头的影像上有条长长的细缝。她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此时,老妇人跟进来了。她进门正好听到医生说的话,上去一把抓住医生的手,求医生给林夕好好看看,看严重不严重?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断断续续。

    医生看她年龄大了,让她坐到旁边椅子上,一边问她多大年龄了,安抚着她的情绪。她被医生倒推着坐下来,说道,“我七十七了。都怪我小子,把人家她嫂子给撞了。”或许是害怕检查结果严重,她们要承担后果。她的情绪仍然平复不了,嘴里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手抖得更厉害了。

    医生说道,“大冬天的,人的骨头本来就是脆的,哪经得起三轮车撞?这情况要住院输几天液就好得快些。”老妇人当时吓得慌了,一句话都不说了。

    林夕清楚地知道,遇上这种可怜人,不要说他们没钱,就是有钱自己也不忍心让他们出的。她在进医院的路上问了一下那位男子他家的情况,了解到他爸早就死了,他和妈妈和二大爷一起生活。原来车斗里坐的那个人是他二大爷。他们当天起早是去银行领低保去的,结果没领上。林夕心想,“能领上就怪了,当时银行查那个证明正查得紧,他们估计连门都进不去。”况且他那个二大爷看上去还不如这名男子。当时她在心里已经开始同情那位老妇人了,她活着真不易!

    林夕说道,“医生,你给我开点药就行,我没时间住院。我自己开着摊,今年这情况也没雇服务员。”医生说道,“那你咋弄?你该歇就得歇了。将来长不好骨头要有后遗症的。”林夕说,“骨头不是没有错开吗?我会自己注意的。”医生看她意志坚决,说道,“那你得签一份协议了,保证将来有什么后果与我们医院无关。”

    林夕按照医生的意思,亲手写下那份协议,并且签字按了手印。随后,医生给她开了绷带、纱布和架胳膊的那些东西并且先开了一个星期的药。他说,“你这个情况至少要架两个月的胳膊,每个星期来换一次药。”林夕说道,“可以可以,只要我能行动就行。”当时她心里居然庆幸起来,亏得是左胳膊不能动,她的右手还能干活。

    在医生给林夕抹药并包裹胳膊的时候,他问道,“就你一个人?就没有叫你的家人?”一句话问的林夕差点没绷住,她将眼睛使劲眨眨,将那股莫名升涌上来的情绪憋回去。林夕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笑了一下,说道,“不用,别人都忙,这又不是什么非用人的事。”

    从医院出来,林夕和小伙朝三轮车的地方走。老妇人在后面跟着,她对着林夕说,“她嫂子,可对不住了。害得你受这份罪!”林夕只能安慰她说,“就是影响了我干活。没办法,碰到这事能咋地?”

    林夕一边走一边想着,“来逗逗这位兄弟,看他懂事不懂事?”她问他,“我今天的医药费你是不是得赔给我了?”男子提着林夕的包,走在林夕的右面,说道,“我没钱。”林夕说,“没钱回去取啊。”他有点着急了,说道,“我还欠着别人钱了。”林夕问,“干啥欠的?”他说,“买这个三轮车。”林夕哈哈笑了一下,“逗你的,我不让你赔。我就是让你知道,你把我撞了,应该赔我看病钱的,甚至还有……”林夕突然不想和那男子说更多的话了。她叮嘱男子“以后你开车可要慢点,再不能闯红灯了。撞人不是好撞的!遇到别人会轻饶你吗?你明白不?”男子简单“嗯”了一声,便又默不作声了。

    老妇人的腿脚不太好使,可她的耳朵倒挺灵。她跟在身后,听到了林夕和她儿子的对话。她不住地对林夕说着“谢谢”,还说,“我经常跌跤,前天我和儿子去在菜市场卖葱。由于是起早去卖,我忘了吃药。儿子开着三轮车将我送到那里就坐在车上等着。有一个开小卖部的人买了一捆葱,要我送到车上。我手里抱着葱,走了几步就跌倒了。把那个男子吓得赶忙抱起他的葱离开了。是跟前的一位好心妹子将我扶起,借给我一百块钱,让我先去买药吃,真是碰到个好心人呀!”

    听了老妇人的述说,林夕心中不是个滋味。这样的家庭,专凭这位坚强又多病的女人在撑着。她不敢想象没有这位老妇人,她儿子和他和那位车上的男子的二大爷将会过什么日子。她不知为什么,心中对这位指挥一下动一下的男子完全没有了恨意。林夕叮嘱男子“以后你开车可要注意点,你车上拉着你妈妈和二大爷还开那么快,多危险啊!”林夕不知道他听懂没有,只愿他们今后所遇皆良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吧。

    临走,老妇人说了一句,“她嫂子,好好打对自己吧。”林夕点点头,她的胳膊处传来阵阵疼痛的感觉。她告诉自己,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日的太阳到中午才放出温暖的光芒,阳光照在身上真舒服。整日钻在商场里见不着阳光的林夕,感觉身体一下子暖和多了。她抬头望一眼天空,感叹道,“太阳真好,它总是无私地照耀着大地,让大大小小的生物感受它的温暖。”在阳光的照拂和陪伴下,林夕脚步轻盈地朝不远处的家中走去。

    记得罗振宇在跨年演讲中说:“所有的良好关系都建立在信任上,所有的信任都建立在真实触点上。”这次被撞和被撞后的经历让林夕有了新的感悟,这“触点”不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传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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