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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腊八过后,村里被一股浓浓的年味儿笼罩,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杀鸡,炖肉,剁饺子馅,买年画,放鞭炮,好不热闹!这时候最欢喜的就是家里的老人了,儿女一年到头在外上学、打工,过年就意味着一家人要团聚了,一顿年夜饭就能冲淡一整年的孤寂。
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我总算在除夕前夜赶到了家。刚一下火车,大老远的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在出站口挥动着双臂,待我出了站门,母亲一把拉下我背上的背包扛在肩上,迈开有力的步子奔向回家的路。
晚饭时,母亲不经意间提起了梓梦的事情。
“你那发小梓梦年后就要结婚了。”
“梓梦不是还没毕业嘛,结什么婚?”
“她是家里的老大,父母逼得紧,高考刚结束那会儿都开始安排给她相亲了。”
“她……她愿意去相亲吗?”
“愿不愿意有啥用,最后还不是得听父母的。不过前几年她倒是经常为这事儿跟家里人大吵大闹,听说还中途辍过学,最后还差点寻了短见,唉,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怜……”
“那她,现在还画画吗?她以前总说要当一名真正的画家呢,那是她的梦想。”
“梦想?可不就是因为梦想不能当饭吃,她父母整日里就希望她能找个好婆家,在家里相夫教子,下半辈子过着像我们这一代一样的生活,这不就是我们女人的宿命吗?至于挣钱养家,那当然是你们男人该干的事儿。”
我很清楚,一旦到这个话题,我和母亲之间的谈话就已经结束了,像我父母这一代人的思想观念早已在他们脑海里根深蒂固,我改变不了他们,但我又无法勉强自己去过她要我过的人生,只是为了取悦于她,我陷入很深的挣扎。
<贰>
我和梓梦曾是两小无猜的童年玩伴,我们两家仅一墙之隔,上同一所小学,一起写作业,一起顽皮挨骂,整日里形影不离。后来又进了同一所初中,在那个懵懵懂懂的年纪,我们一直保持着最纯洁无瑕的友情,尽管村里有人调侃我们男女有别,但我们仍旧朝夕相处,对自由同怀渴望,对未来同怀梦想。
梓梦是一个对画画有天赋的女孩,她笔下统摄着世间万物,山川草木,河流天空,飞鸟大海,凡目光所及之处,皆可描绘。我们坐在同一张书桌上写作业,我书写的是繁冗枯燥的文字,她安静地用画笔搭建出另一个世界。
我极羡慕她能通过白纸创造出一个个属于她的世界,那里有她想要的生活,有我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的远方,那是仅仅属于她的浪漫与自由。她每每向我讲述画中的故事时眼里都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我很荣幸能一窥她世界其中的一角,虽然我将永远身在其外。
“我以后要去一个大城市里工作,然后成立一个自己的工作室,画出我心里所有角度的世界,去经历各种不同的人生。喏,就像这朵花一样。”她将刚花好的一幅画得意地递给我。
眼前的这朵花我从来不曾见到过,它花形奇特,翘首远望,又似勇敢无畏的鸟儿一副展翅欲飞的架势,这其中的力量令我为之一振。
“这是什么花啊?好特别,像是要冲向远方。”
“这是天堂鸟,象征着勇敢无畏,追求自由,我也要有一个自由的灵魂,去追求我所爱的一切。”
那一刻,我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宇宙级别的浪漫。
高考后填报志愿时,我曾又去过她家。一进屋,墙上的那天堂鸟慑住了我的心魂,我屏息凝视着它,整个房间都被插上了翅膀,这屋里的一切都被赋予了生命与意义,我想在那个时候,梓梦的自由与浪漫触手可及。
“我想报美术学院,可是我爸妈死活不同意,说画画不能当饭吃,艺术对他们而言就意味着失业,而且,我已经被逼着去相亲了。”她无奈地笑着,试图以此来掩饰内心的酸楚与不安。
“我们和父母之间虽然有代沟,但他们总是希望我们过得好,或许,你可以和他们谈谈你的……梦想,他们应该会……支持吧?”我控制不了地越说越心虚。
“和他们谈梦想?你觉得有用吗?操纵着我的人生,让我过她们想要我过的生活,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整日为柴米油盐磨平棱角,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那我是谁?我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我完全有权利去过我自己想要的人生!难道女人活该就不配拥有理想与幸福吗?”
她情绪有些失控,但身上散发着的生命力以及她的思想、人格、追求,无一不显得我像个自惭形秽的小丑,在她面前,我像刚被霜打过的茄子,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那天最后,我不堪忍受漫长的沉默对我的百般折磨,我落荒而逃。
后来上了大学,虽然我们两家仍旧仅一墙之隔,我却没能鼓起勇气再一次去了解她。寒暑假回家时,她也曾试图找过我,每次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辞搪塞,时光不动声色地像海水冲走沙画般也冲淡我们曾经的友情,我惧怕、也不能忍受在她面前接受宣判,我以为这样我就能好受一点,只要不见她,就没人能窥探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挣扎。
<叁>
“梓梦前几天来过咱家,说希望她结婚的时候你也能在场。”母亲小心翼翼争取我的意见。
“我会去的。”我抬起头看向窗外,烟花真美啊,虽稍纵即逝,但其短暂的一瞬间,绚烂多彩,绽放着属于烟花的一生,完美落幕,为一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正月十五,梓梦结婚的前一天,我又去了她家。她屋里满是扎眼的红,墙上的那幅天堂鸟与周围的“囍”格格不入,这画中的“鸟”像刚被关进笼子里一样躁动不安,我知道,它从此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整个天空。
“好久没见了,没想到吧,我明天就要结婚了。”她的声音温柔且平静,眼里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丝该有的兴奋与期待。
“是啊,我一直以为你会在大城市里画很多很美的画。”我看向那幅画,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很深的悲伤来。
“后来是画了很多,也被撕掉了很多。”她转过头,装作不经意地擦掉眼角滑落的泪。
“反抗过很多次也没用。后来有一天我正在画大海,眼看着就要完成了,我妈破门而入,一把抓起我的画撕了个粉碎,连同我的画板,画架,颜料,纸张,玻璃板,一切都没了,连同我一直以来追求的梦想与自由……”
我鼓起勇气拍了拍她止不住颤抖着的肩膀,丝毫找不出一句能安慰她的话,我能做的只有陪着她一起悲伤。
“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么难堪。压抑了这么久,能找一个人倾诉真是太好了,而且,那个人还是你。”说完,她冲我投来感激地一笑。
我很久以来一直很想给她一个抱歉的拥抱,但理智不允许我这么矫情,我唯有用沉默来代替。
“你,要努力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人生,去过我永远无法企及的生活,祝你能拥有诗和远方。”她莞尔一笑,还是当初那个拿起画笔的梓梦。
过去已然逝去,生活还在继续,如今我要奔赴自己想要的未来。
我很遗憾此生没能见到那幅大海,但我能想象到:那里有汹涌澎湃的浪花不断地拍打着海岸,一缕晨曦划破天际,朝霞挣脱黑暗凌驾于沧海之上,海鸥展翅高飞,翅膀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万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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