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荣夫人的耳环丢了。
她的小外孙女新扎了耳洞,正值炎炎夏日,她还总爱出去撒欢流汗,耳根作了病,烂了。夫人就把自己的紫金耳饰借了她用。那耳环是弯弯的S形,尾部点缀着两颗耀眼的紫色锆石,其余的部位都是用千足金打磨而成的,泛着耀黄色的、旧金属的暗光,在耳环的侧面还刻着几行俄文,桂荣夫人不认得——只知道是一行俄文。它是在苏联买的。
可惜耳洞实在太小,那耳环尖端又极粗,实在戴不进去了,只用酒精消了毒,女孩把耳环放在了床头,想着明早还给桂荣夫人。谁知一觉醒来,耳环只剩一只了。
桂荣夫人在煮汤,闻信赶忙去寻另一只耳环。小外孙女更是手足无措,像个壁虎一样伏在地面上,拿着手电筒四处搜罗,希望发现一点锆石反射的光。桂荣夫人在翻床头的衣物,以为耳环勾在了衣服上。一大清早家里就被翻了个底朝天,那只耳环像通了人性似的,飞也似地跑了。
“实在不行,我再给您买一对吧。”女孩说。
“不值钱,丢了就丢了。我年纪大了,也不爱戴着。”到了晚上,桂荣夫人困了,也就不再找了。
她刚躺下,耳畔边又是一阵不知谁的呓语:“怀覃,告诉你妈,我有钱娶你了。”
怀覃是桂荣夫人的表字。说话的人,是桂荣先生,送她耳环的人,也是桂荣先生。夫人突然有些头疼,辗转反侧后,有些失眠了。她太明白了:有些无用的东西,放家里也是结灰用的,但冷不丁没了它,心里却空落落的,什么也补不回来的。
她怎么就弄丢了呢?
“你且拿好,用作我们结婚时的,你戴着好看,我好喜欢。”
“从哪里来的?你哪里有钱买这劳什子?”
“我从苏联带回来的。”
她不做声了,捧着首饰盒的双手使了使劲。母亲确实已经否认了他们的婚事了,为她许配了好人家,对方是个老师,文化水平很高,家境也殷实,仪表堂堂,比他的条件好太多了。
“其实我……”
“太晚了,回去吧。你回去佩戴,看看合不合适。”
“我要嫁人了。”
“你不会的,怀覃。”
“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走了。”她鼻子一酸,别过头去,走了。
她没听见脚步声,后面的人没有赶上来追她。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她确实要嫁人了。
“怀覃!”
她的脚步顿了一顿,心底一阵欣喜。她擦了擦眼睛,转过身去,将握着首饰盒的手放在背后。
“怀覃,告诉你妈,我赚了钱。我有钱娶你了。”
夫人翻了个身,想摆脱背后的梦魇,半梦半醒着。她一般凌晨三点钟醒,现在才两点钟。头晕,起身坐在床沿上,外头下了小雨,劈啪作响打在窗棂上,客厅的钟表走动声仍然一刻未歇,告诉她置身何处。若是年轻时,她还会再点燃一支香烟,续一续黑夜的情调,或是用她盈盈一握的细腰跳一支柔美的舞蹈。但现在她跳不动了,她的腿打了弯儿,跳不出美来了。
桂荣先生在哪里呢?他一定还在扬州,有佳人在侧。他们在彼此的60岁离了婚,寻找各自的自由。
哪里是各自的自由呢?只是夫人迁就先生罢了。
桂荣夫人起身环绕着卧床的四周,弯腰去寻找锆石的光——她仍是放不下那只耳环,觉得它一定在屋子的哪个角落。她不敢开灯,以为白炽光会弄瞎了那一点光亮。可随着日色上浮 ,光芒蜂拥而出,想找到那只耳环的心愿已是遥不可及。
“阿婆——”女孩叫着。
“怎么了?找到了?”夫人问。
“还没有。我肚子饿了。”
桂荣夫人去煮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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