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情分，皆是短暂，人生最苦是离别》

《世间情分，皆是短暂，人生最苦是离别》

【 壹 】

大姨家​​楼下街区常泊一辆深夜出摊的小车，卖串烧、杂煮和泡饭，叫「楽亭」。我有晚下去喝米酒，听老板达雄讲了个故事。他说你看新闻了吗，隔壁小区跳楼的那女孩。她最后一顿是在我这儿吃的。梅子茶泡饭铺海苔，几个串儿还嘱咐我多撒孜然。欸，你说临了临了还不忘多撒孜然的一个人，怎么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呢？

《世间情分，皆是短暂，人生最苦是离别》

​那天凌晨两点，达雄包着蓝色头巾，专心致志炸天妇罗，并无习惯和食客多言。风抖帘幡，夜雨将至，达雄招呼女孩往里坐，对方摇摇头，径直一勺一勺地捞汤饭，离开时马尾上一层水雾。我拿手机搜索到那条简短新闻，四点左右坠楼。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顿饭，是自己埋头孤独吃完。陪伴她的，是经营路边餐车的陌生人。什锦天妇罗在油锅里窸窸窣窣，跟雨声融为一体。

【 贰 】

我想起我爷爷。去世前一周，他仍然坐在家里靠墙的木椅上，洗得薄汤褪色的橘黄毛衣，拿着包了褶子边，被我用嘴啃的呲毛的大塑料扇，左手规规矩矩戴一块上海表。

木椅斜对是个大镜子，尚贴着过年时的对联：『喜居宝地千年旺 福照家门万事兴 』。奶奶穿着马甲棉恤衫，在伙房靠灶边煮挂面，揭开锅盖，在腾起来的浓白蒸汽里微微眯起眼睛。

爷爷老是笑眯眯，坐在那张木椅上如一尊米勒。他耳朵已不太灵光，有时叫我搬来所有的小车玩具，在他面前玩儿，一遍又一遍问我各种车的名。

木椅旁有客厅的副窗，每天，夕阳的最后一束光线在对面车库房檐上消逝，然后客厅慢慢归于暗寂。偶尔有迷途雀仔从车库房檐上飞落下来，心心慌慌四处莽撞弹射叽叽喳喳。

年复一年的场景，所以后来奶奶平淡清缓的跟我聊起那时候，我就仿佛又回去了一般。

《世间情分，皆是短暂，人生最苦是离别》

​葱花、香菜、羊肉汤和手工面条，两碗羊肉汤面。爷爷小步移动到伙房饭桌前，笑呵呵端了面回坐下，是满足惬意的弥勒。

他吃面吃得很快，容易呛住，奶奶惯常开始絮叨，没大用，一海碗面很快就震天动地被吸溜完。爷爷吃得须发尽湿，转过身去洗手间取洗脸架上的毛巾，擦个面红耳赤，弥勒一秒变关公。

一周后的中午，在人民医院，爷爷再也没能起来。只记得放学，我被老郑的朋友接回家，看到我姑和奶奶哭的很伤心，说是爷爷没了。

十几年过去，奶奶提起最多的是爷爷的吃相，说那个年代太难，吃慢了就添不到第二碗，所以爷爷一辈子吃饭都快得惊天动地，到最后都改不了。这些过往讲起来，大家也并不过分感伤。

生命如同一盏酥油灯，发亮，慢慢点完，直到熄灭。那把木椅在爷爷走后，还一直放在哪儿。同背墙上的老黄历，撕巴撕巴春夏秋冬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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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八年前和朋友蔡曦，在五六零市场对面吃小炒。是连招牌都没有的王奎饭庄，门头摇摇欲坠，隔壁已经关张闭户，白墙上一个大大的拆字。

蔡曦那会儿刚准备去当兵，我还高中，大家都没钱，于是和民工挤在一个堂口，胳膊肘碰胳膊肘，吃粉蒸肉、淋汁豆腐，外加一盘冲菜豆芽，统共二十几块钱。

门外的蒸笼乌漆麻黑，堆堆叠叠，如同坟茔。饭还没打上来，菜已就位，我和蔡曦不舍得动筷子，心猿意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眼梢却瞟着半个身子栽进大木桶舀米饭的阿姨。两碗米饭啪地落到桌面那一刻，我俩的聊天才从干瘪敷衍焕发出精气神来，彼此都舒一口气，把自己的碗压得严严实实。

《世间情分，皆是短暂，人生最苦是离别》

粉蒸肉的粉子炒得香，磨得细，五花肉小块，但下面没垫洋芋红薯，小小一笼满是肉。羊眼混在蒜泥红油里头，眼眶肉嫩如流云，混着香菜嚼起来咯吱咯吱。淋汁豆腐那时候算独一门，长长方方一条内脂豆腐，面上淋了辣椒油、花椒面、盐巴、葱花，底下浇一圈稀释过的芝麻酱浸住，外冷内热，像西南和华北的融合口感。冲菜相当于青芥辣，拌起豆芽清爽脆生，吃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我和蔡曦各自吃下两三碗白米饭，又起身添上免费米汤，慢慢喝。喝着喝着蔡曦眼眶有点儿湿润我说，又不是不会再见了。蔡曦抹一把脸，说，最后那筷子冲菜辣的，不然你他妈以为呢。

​乌苏的晚风让人沉醉，我俩各自回家。第二日，我家搬去了乌鲁木齐。后来他去了湖北老家当兵。

再后来，因为些许事误会良多，渐生罅隙，至此两人竟真没有再见。

只是生日当天，QQ会收到他的消息，年复一年，并未间断，我也没有删除。点开与他的聊天记录，几年来都是三月的同一天，佯装的寒暄，就像那天佯装说是冲菜呛出来的泪眼。

我没有告诉蔡曦，吃完拌羊眼。去新家里睡的第一天，我在梦里看见了一片浅滩和草原。

《世间情分，皆是短暂，人生最苦是离别》

这个地球上时时刻刻都挤满心碎的人，有一粒种子发芽就有一棵树倒下，有人离别就有人相逢，有人踏上阳关道，就有人踩上独木桥，有人中彩就有人跳楼，生命中最好的一切，都亟不可待地消逝，你以为离得还远，下一秒就已经发生，世间情分，皆是短暂，人生最苦是离别。

郑良旭2017.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