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王若兰生日,但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丈夫的葬礼在昨天刚结束。
早上起来,洗了个脸,简单的梳理了头发,左右摇头仔细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面如死灰的她,哭了,没有流泪,没有哭出声,不停的在抽搐。孩子的哭声打断了她,走进屋里,把孩子抱了起来,这个孩子刚生下来七个月零三天,不停的用他的小手摸着王若兰的乳头,他饿了,要吃奶。他吸吮着干瘪的乳头,应该是吸不出什么东西来,咬的王若兰直发疼,眼泪嘀嗒的撞在他的小脑袋上,他哭着把王若兰推开。公公婆婆来了,给若兰带的吃的。
“若兰啊,我们全家人都对不起你,要不然你就改嫁吧”公公终于说出来他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的话。
“孩子交给我们抚养,毕竟他是我们孙家的种,对你对他都好,如果你想他随时可以回来看他”。
王若兰用眼神恶狠狠的瞪着他们,包括那个没有说话的婆婆。
“你们别说了,走吧,我不想听你们说任何话”,公公刚要接话就被婆婆给拉了出去。
“你好自为之!”
他们走了之后,王若兰很生气,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生气,但就是想撒气就是想发泄,指着牌位就骂:“孙礼,你死真是便宜你了,就不应该让你死,要你生不如死才好”。
在六七十年代结婚很简单,只要感觉对方家里条件还不错,两个人能说上话,不排斥对方就可以结婚了。婚后的王若兰发现他是个败家子儿,天天不务正业。对于那个时候的农民有两个选择,一是好好种地,二是去建筑队。前者要有一定的“技术”,要勤劳,钱还少,遇到丰年还行,会有不错的收成。再遇到旱灾涝灾什么的,那只能喝西北风了。后者倒是赚钱,但对于恋家的人来说,好难。有时候会有拖欠工资的现象,再加上烂尾房,工资就不要想了,白忙活一场,如果再加上工地安全不重视,少个胳膊少个腿的还算不错,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如果这些全部加起来那就等于孙礼。本来干啥啥不行,还不让人说,王若兰说他几句,他就打王若兰,她也是个硬骨头,就算打也要说,除非打死。这不,王若兰还没被他打死,他倒先被砸死了。
看着在床头哭个不停孩子,王若兰暗下决心一定要把他抚养长大,因为他是王若兰的命根子,也是她活下来唯一的理由。去换了户口本,本上只有她娘儿俩,王若兰给他取名叫王立,跟他爹同音,要让他记住他爹是个反面教材,时刻牢记不要变成像他爹那样,不是个男人,要像这两个字一样,王的气概,顶天立地,要像李清照笔下的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王若兰什么都干,只要赚钱,再苦再累,毫无怨言。没有了男人,自己就是男人。捡过破烂,在小学门口卖过零食,建筑队当过小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骨头硬。尽管这样,她对王立的学习成绩还是很上心的,只要有一门成绩低于90分就会受到惩罚。
对于他的童年王若兰晚年想起很抱歉,因为她从来没有给买过什么玩具,用王立的话说就是王若兰是一位好父亲,但不是一位好母亲。他每次跟王若兰说要吃的玩的,她就会说你就是吃的喝的。比如:他说要吃棒棒糖,王若兰就会说:“我看你就像个棒棒糖”;他说想要一把枪,王若兰就会说:“我看你就像一把枪”。记得有一次王若兰在苏州打工,那个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在公交车上有两位穿着校服嘴里含着棒棒糖两个小学生,只有一个座位,他们俩石头剪子布,谁赢了谁就坐一站,下一站继续石头剪子布。那个时候王若兰已经快50岁了,在他们心中应该算个老人了吧,王若兰想给另一个让个座位,他们却说奶奶坐,他们不坐。是啊,岁月不饶人,王若兰摸着松树皮似的手,确实是当奶奶的人了。事后她打电话告诉王立,说对不起他,想他了。他却问王若兰是不是喝酒了,是不是又跟别人吵架了,或者说跟谁闹不愉快了,可把王若兰给气坏了,想想也是,像这种感性的话王若兰确实是很少说。
“您就是王立的家长吧?”
“是的,老师,我就是王立的妈妈”
“王立在学校打了人,脑袋给打了个窟窿,这会儿还在医院呢”
“我们一起去医院吧!”说着就朝医院走去。
王若兰看了看王立,他仰着脸,歪着头。
到了医院,见了被打同学的家长,又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王立同学,她心里暗喜,因为王立能把这个又高又壮的同学打个窟窿实属不易。
“孩子们打架很正常,希望您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太过责怪孩子”对方家长彬彬有礼的说,戴个眼镜,像知识分子。
“是我教子无方,我回去就揍他”
经过简单的对话,决定让孩子互相赔礼道歉,王若兰付医药费。
回到家后王若兰拿起扫把就是一顿打,打的很疼,她不是因为王立打了架惩罚他,而是为此花了很多医药费而打的他。王立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但就是不下来,他也不哭。一边打一边说:“看你今后还打不打架了,我打死你”。王立倒是一动不动任你打,话也不说一句,王若兰看他半天不说话,也就不打了。
“我打你,服不服?”
“不服”
“吆喝,你还不服,你为什么不服”
“她骂我,还有你,我就是不服,我就是要打他”
“他骂什么?”
“他说我没爸爸,说你是个寡妇,我是个野孩子”
“哈哈哈哈,就因为这?”王若兰突然大笑说。
“这还不够吗?”
“我问你,你是不是没有爸爸,我是不是寡妇?但你不是野孩子,因为你还有妈妈,这不算骂人,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还打架?你怎么不上天呢?”
王立也被她说愣住了,挠挠头不知所措。
“没有爸爸和寡妇,这本来就是骂人的”
“胡说,一本正经的胡说,没有爸爸和有爸爸,我是寡妇和我不是寡妇,这都有什么区别?你是吃不饱,还是穿不暖?我们难道不是靠自己的双手赚的钱?”
这下王立哑口无言了。但王若兰也没有完全的表达出她的意思,她想说的是没有爸爸和寡妇本身就是可怜的代名词,如果他们说出来感觉自己可怜,那便是他们在骂你。如果他们说出来,毫无感觉,那说明他们只是比你更关心你,仅此而已,没有骂人的意思。孙礼在世时跟现在区别不大,所以,谈不上可怜。或者说,孙礼在世时才是可怜,只不过披了一副好看“皮囊”罢了,不中用。
经过这一次王若兰的教育和影响,王立在心智上成熟了不少,慢慢的也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品质和想法。对于王立的成绩,王若兰倒是不担心,因为她常说把成绩搞上去这是学生的最低标准。对于只要努力学习成绩就会上升的初中来说,王立显然是拔尖儿的,也顺利的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虽然拮据了点,勉强能过去,毕竟还没有到最花钱的时候,只用管好眼前不饿肚子就行。王若兰也选择来到他的身边,就在宝鸡一家酒店里当服务员,离他学校有2公里多。每天下午放学的一段时间,王若兰走两公里来学校操场汇合,给他带鸡汤,鱼汤之类的。时间长了,同学们都说三道四,所以以后改成一周一次了。高中不是说你努力,学习成绩就会上去的,还要加天赋,就是所谓的智商。王立在高中的成绩是比初中的差了点,但还能说的过去,偶尔有几次没考好就会特别自责,在操场喝着妈妈跑了两公里的鱼汤,心里很愧疚,再一说成绩,心里很不是滋味。王若兰但是在这个酒店混得风生水起,从服务员到部门经理只用了两年多时间,但钱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一个月也就2500到3000,但这也够了。
王立上了广州大学,王若兰去苏州了,她听说在苏州的一些工厂打工,一个月能赚5000到6000,就去了。进了大学才知道年轻就是资本,除了学习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报了很多社团,丰富了除学习之外的生活。到了五一小长假,舍友们都在商量出去玩。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一个舍友说。
“王立,你要不要一块出去玩?”另一个舍友问。
“母亲尚在生活中苟且,我凭什么炫耀诗和远方,五一准备去看看我妈,想她了”王立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微笑的说。
王立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咱们这就走……”王若兰把门打开,惊呆了,第一眼没认出来,直到王立笑了一下才认出来。
“你要去那里啊?今天你是我的人,哪里也不许去。”说着把王若兰给抱了起来笑着向屋里走去,看上去就像一对情侣。
“没大没小,赶紧放我下来,让别人看见可不好”王若兰一边小声说一边挣扎。
“去再给我成一碗粥,饿死我了”
“你慢点吃,跟几年没吃过饭似的”王若兰一边拿着碗,一边细细的端详两年没见的儿子,没想到长的这么高,一米九左右,也变帅了许多。刘阿姨到了门口,听到她儿子来了,就一个人去集市了。
“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来看我来了,两年了都没来。”
“暑假寒假我不是想着出去赚钱嘛,最近想你了,所以就过来了”
“……”
他们娘俩说了一天,直到睡觉。
转眼间,王立已经成家立业,如今也买了房,给王若兰也买了个一室一厅在一楼。儿子已经有4岁半了,由于王立夫妇平时工作忙就把儿子放在了王若兰那里,她很是溺爱这个孙子,都快60的人了,还被孙子当马骑,不允许这个小孙子受一点伤,哪怕是磕着碰着都不行。经过王立夫妇的商量决定不再把儿子送到王若兰那里。
“妈,以后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孩子就不给您放了”王立不好意思的说。
“怎么了,是不是我照顾的不好”王若兰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孩子。
王立噗嗤的笑了,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原来是真的。
“不是你照顾的不好,是你照顾的太好,不能对小孩太溺爱,这样反而不好。”
孙子被抱走了,他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和奶奶四目相对,笑出了声,奶奶哭了。
再过几天就是王若兰的60岁生日,王立想着好好办一场,让老婆子高兴高兴。
“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你爹吧”,这是王立没有想到的,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很少提起父亲,就算提起也是不好的。他们开着车到了坟地,小风呼呼的刮着,一眼望去全是荒草,找了半天才找到,经过几十年的变迁,眼前这个凸起的小土堆就是孙礼的坟。
儿媳妇抱着儿子指着坟头儿说:“你爷爷就睡在这里,快叫爷爷”
“爷——爷——好!”大家都乐了。
把贡品和烧纸放好了以后,瘦骨嶙峋的王若兰打开了一瓶酒。
“别睡了,起来看看吧,看看你的儿子儿媳,还有你的孙子”。孙子被吓哭了,倒不是因为这句话,是被王若兰突然的一声给吓哭的。
“你儿子比你还高,比你还帅,比你有出息。还有你儿媳,漂亮大方。还有一个将来也比你强的孙子。”
“算了,你还是躺下听吧,免得你听了不高兴又要起来打我。咱们也有几十年没有见面了,有时候想想你也挺可怜的,说你勤劳持家,事业有成那是在恶心你。说你是个混混吧,你也不够格,身为男人不会抽烟,偶尔别人给你一根,还把自己给呛哭了。酒倒是会喝,喝不到三两就醉了,看看不经常喝酒的儿子都能喝一斤。沾花惹草吧,你没有那个钱更没有那个胆,年轻时就早早的离去。这或许是个解脱。我想了半天,如果非要说出你的优点的话,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生了一个好儿子。”
儿媳听到喝酒,不可思议的皱着眉头看了看王立,王立看着老婆并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走了,不说了。”
在回去的路上王立一边开车一边问王若兰,他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帅,她得意洋洋的笑了。
“要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他”。
全家人都笑了,包括被妈妈抱着的小孩,笑的声音很清脆,就像一首美妙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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