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梦遥
阔别已久,今年的第一场雪在不经意间终于来了。
我拿着药从医院出来了的时候,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就懒洋洋的落在我的头上,也许是由于头发太久不曾修剪而太长太密的缘故,我丝毫感觉不到雪花片片凋零的温度。
于是,我摘掉手套,将它和手中装着药的塑料袋一并夹在腋窝底下。然后,我就伸出双手去迎接雪花的宠幸,一片又一片的雪落在我的手心里,冰冰凉凉的感觉好像有那么一刹让我清明几分。我又将手翻过来,手背朝上,手心朝下。很快,雪便落满了和它同样晶莹惨白的手背,还是冰冰凉凉的感觉。
有时候我很困惑,就像我独自在家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而彻夜彻夜失眠的时候,我会怀疑我到底是否活着?
如果是的话,那么除了我拥抱自己的影子之外,我还可以拥抱谁?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能够听到隔壁那间熟悉的主卧传出男女呻吟喘息的声音?
就在昨晚,我又一次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它就像一只很坏的小猫伸出爪子轻轻挠我的心脏一样,痒痒的总是让我忍不住去推开那间门。
门开了一条缝,我的眼睛凑了上去。
房间很是凌乱,宽敞舒适的席梦思上是两个不着片缕的男女,他们激烈的运动着,尖叫着,一点也没有发现背后的那双好似来自地狱的血红之眼。
那个熟悉的,我抚摸过无数次的光溜溜的后背就那么对着我上下摇晃,我竟然出奇的平静,就那么审视着房间的状况。
我的眉毛一挑,就看到了那张高高悬挂在床头墙壁上的照片。照片拍的十分精致明艳,相框也十分动人,我记得她当初一眼就看上了这个相框。照片中的她身着如雪般晶莹剔透的婚纱,正巧笑嫣然地挽着西装笔挺的我。
我不想看了,我感到有一股血冲上了我的脑门。
但我很惊异我还能悄悄地关上门。
然而,关门的间隙,我还是看到了满地凌乱的衣服和散发着恶臭的皮鞋,以及扔在床头柜相框上的那条男士内裤。内裤没遮住的那部分是半张我的脸,他正对着我微笑,这笑惨兮兮的,好像在对我说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所以我去了厨房,是冲进去又冲出来的,只不过出来的时候手里拧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我又一次去了那间主卧,进门的一瞬间我就挥起了刀,毫无章法的一通砍杀,我一边砍一边哭嚎,为什么?我似乎在问他们,又似乎在问我。
没有回应。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菜刀“砰”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又弹起来碰到了我的小腿,一种尖锐的疼痛沿着神经反射到我的脑海里,我一下子就疼得坐起来。
我看了看,小腿已经渗出了血,菜刀就落在一旁。我又转头看了看屋子,满地狼籍,全是被我用刀砍成碎片的被褥,床单,以及其他的小家具和装饰品。
除了我呆呆的坐在地上,再无一人。
我又拿起了刀。
房间卧灯发出的白惨惨的光打在刀身上明晃晃的,倒映着我凄惨的面容,头发拧成一股股显得凌乱而发亮,眼窝深陷,面无血气,下巴上的胡茬又黑又粗。
我忍着疼痛走了出去,找到医疗箱简易的给自己包扎了一下。
看着那间房满地的狼藉,我再也不想收拾了,几个月来我收拾了太多次,厌倦了。
我去了隔壁我现在住的那间房找到了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就将打着的打火机扔到了那间席梦思床上,我关起了门躺在了外边客厅的地上。
脑海中无数个错乱的画面一一闪过,我想忘记,然而终是不能。
慢慢的,房子里起了烟,这烟竟然也是白惨惨的一团团将我包围,捆绑,好像有一双双的手将我的咽喉紧紧锁住,我感觉呼吸越来越难,却又感到一种难言的畅快。
不多久,明艳艳的火光也出来了,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却又笑了。
我挣扎着起来,从电视下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本的相册,里边有我,有她,更多的还是我的儿子,我抚摸着那小子的一张张照片,沉浸在过往的欢乐中。
突然阳台的玻璃被撞碎了,两位消防员冲了进来,其中一位拉着加压的水龙头开始喷洒灭火,另一位赶紧将我扯了出去,他一边扯我还一边在大声的说着什么,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清。
后来,火很快灭了,120也来了,我被送往了医院,消防员说是邻居发现了火情报的警,于是我又木讷的谢过了邻居的好意。
医生对我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和诊断,呼吸道轻度损伤,再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贫血,精神萎靡和神经衰弱。
我在医院住了一夜,医生给我开了药嘱咐我好好吃药治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他这样说,我便问他,“真的会好起来吗?”
他说,“会的。”
“不会的!”
“再也不会了!”我喃喃自语。
雪还在下,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是我的主治医生。
“怎么还不回去?药都掉在地上了。”他从地上捡起了我装药的塑料袋和手套递给我,“快回去吧。”
“谢谢你。”我说。
我转过头漫无目的的走着,回去?我还能回哪呢?
回不去了。
正处在中午下班的高峰期,街上的车和行人很多。路过一家附近的卤肉拉面店时,我停下来走了进去。我记起来以前我们经常来这里,因为她跟儿子特别喜欢吃这家的卤肉和面,肉非但不肥腻还很有嚼头,面也非常筋道顺滑。
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是老顾客了,老板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来啦?挺长时间都没见你们了,还是三位?”
我略一笑,“先一位吧。”
“好嘞,稍等,马上就好。”老板跑去忙活了。
我想了想。
还是掏出了手机给她打了电话,我说,“带着儿子出来一起吃个饭吧,顺便好好聊聊我们的事。”
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飘过来一句寒冷刺骨的话,让我瞬间如坠冰窟,“不了,我跟儿子都不想见你。”
“为什么?我是你丈夫,他是我儿子。”我吼了一句,饭馆里其他人齐刷刷地回头盯着我看。
我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我又说,“我可以原谅你,只要你们回来就好。或者,或者,你想跟我离婚去找他过日子都可以,我都可以满足你,只要你把儿子还给我。”
“他不是你儿子!”
我惊呆了。
“他不是你儿子!”
“他不是你儿子!”
这句话反复的在我的脑海里像深水炸弹一样炸起了惊天骇浪,我精心养育了九年的儿子竟然不是我的?
我恍惚间,我感到一种疼。
千千万万只虫子爬上了我的身体,它们啃噬着我的肌肤,我的血肉,我的筋骨,后来又钻到了我的心脏,一口接一口,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正在死去。
我头一回如此清晰的感知到死亡的临近。
菜无心能活。
人无心能活?
我应激般的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开始“叭叭”地抽起来。
一根完了。
又点了一根。
又完了。
又一根。
老板端着面亲切的过来了,他将面放在我的眼前,又递给我一双筷子,说“久等了,祝你用餐愉快。”
我点点头,他转身走了。
热腾腾的卤肉拉面发出的香喷喷的气喷在我的脸上,我将还没有吸完的烟攥在手心里揉成一团,烟头烫着手心的皮肉发出一种焦羽毛的难闻气息。
我没有理会,一筷子一筷子的吃面和肉。
味道没有变,还是那么好吃。
付完钱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捂着嘴呕了起来,我一看,手心里全是血。
我将装药的塑料袋和手套一并扔在了旁边的垃圾箱里,用外衣的里子擦干净了嘴上手上的血。
然后我去了一家超市。
带了一把刀出来。
几个月前的懦弱,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我打车去了市区的一家小区,我知道他在那里,我妻子的前男友,至今单身。
我敲开了门,说,“我愿意跟赵如初离婚成全你们,我们聊聊?”
他迟疑了一下,说,“进来吧。”
我跟着他进去,门关上的一瞬间,藏在袖子里的刀滑到了我的手上。
我一刀扎了下去。
拔出来又扎了一刀。
如此反复。
血喷了我一身,他慢慢散大的瞳孔盯着我,一脸的不敢置信。
“嘿嘿嘿。”我笑了笑。
我找了一身他干净的衣服换上,又打车去了我妻子现在的住所。
门开后,我一下子冲了进去。我掐着她的脖子,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你连我最后的希望也要毁掉?”
“为什么连儿子都不是我的?”
我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猛烈的摇晃她,她涨红了脸,断断续续一脸讥讽地说,“九年了,你看看他的眉眼长相,有那一点像你?”
恰巧儿子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他跑过来撕扯着我,喊着“爸爸,爸爸,不要打我妈妈”,我扭头注视着他,看看他脸上的痕迹,果然如她所说,一点都不像我。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大,终于她不再动弹了,我摇了摇她,还是一动不动。
她死了。我生生掐死了她。
儿子喊着“妈妈”打我,咬我,我回头看他,像个魔鬼一样,我伸手过去,也掐住了他。
于是,我深深注视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死去。
我找来了纸和笔,简单的交待了事情的原委,接着给我唯一的姐姐打了电话,我说,“一切都结束了。我杀了他们,也杀了我自己。”
最后,我从18楼高的窗外跳了下去。
落地的一瞬间,我在想,这距离刚刚好,不长不短,从天堂到地狱。
一切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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