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穿行于行色各异的地下通道时,总能让我想起那位略有些智障、一条腿残疾、蓬头垢面的中年乞讨者,和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同样蓬头垢面、却拥有一双黑色大眼睛的小女孩儿。
推敲起来,这应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夜,风肆无忌惮地撕裂着整个城市,我感到大地在发抖。
像往常一样,打点完一切之后,我离开温暖的办公室,一头扎进漫无边际的寒冷中,经过一条黝黑的小巷,再穿过一条长长的地下通道,到马路对面去追赶那辆专属于我的末班车——它可以载着我回到温暖的家。
每次经过地下通道时,我都会下意识地看一下那对蜷缩在昏暗一隅的乞讨者:一位略有些智障、一条腿残疾、蓬头垢面的中年乞讨者,和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同样蓬头垢面、却拥有一双黑色大眼睛的小女孩儿。
当我鼓足了勇气时,我会走过去,将一些散碎的零钱逃出来,“叮叮当当”地投进那只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的茶缸里面,每当此时,中年人都会抬起头来,冲着我裂开嘴:“啊…哈…啊…”,便又很快低下头来,轻轻去拍他的女儿,说着一些只有他自己能够听懂的话语,似乎在讲述一个永远也讲不尽的故事。
可是这次,当我经过这里,再次注视那个昏暗角落的时候,却分明地看到,除了这对可怜的父女之外,还有一团正在蠕动着的、牙缝里发出“呜呜”吼声的活物,这是一条黑色的、饥饿到极点的大狗,正在撕扯着一个原本属于乞讨者的、破旧的、沾满油污的袋子,袋子里盛着一些饭菜——应是附近一些善良的人们送来的。
中年人用一只手死死揪住袋子一角,另一只手全力地抱着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则将头紧紧靠在父亲的胸膛上,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曾一度试图将这只狗驱赶开来,但一看到它眼睛里放射出的因绝望而生发出来的凶残目光时,便害怕地退却到了一边,它显然是太过饥饿了。
于是,为了生存,两种生物本能地、执着地抢夺者那袋象征生命的粮食。
这时渐渐有更多的人围拢过来,大家对这只几近疯狂的狗多有忌惮,纷纷议论着,叹息着。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位穿着貂皮大衣,怀抱一只宠物狗的中年贵妇,也随着众人一起议论着、叹息着。
忽然,这只穿着极精致外套的宠物,趁主人不留神,挣脱下来,猛窜过去,撕咬住那条袋子,与那只恶狗一起,向乞讨者宣战。
恶狗见来了帮手,顿时信心倍增,更加发力,于是势均力敌的局面正在被逐渐打破,生命的天平开始倾斜——乞讨者开始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宠物狗只是喜欢猎奇,对掠夺并没有太多兴趣,刹那间便转了念想,瞅准一个空档,跃起来,咬住了乞讨者紧抱着小女孩儿的那只手!众人都“啊!”了一声,小女孩儿更是吓得“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乞讨者依旧紧紧抱着他的孩子,为了使其免受伤害,他似乎早已忘却了疼痛:“哈…啊…不哭……乖……不哭”。宠物狗的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摇晃着用貂皮大衣紧紧包裹起来的臃肿身体,尖叫起来:“honey,快过来,到妈妈这儿来!不要再这样,多脏啊…”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子后,宠物狗开始觉得百无聊赖,松了口,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顿时装扮成委屈的模样,自然被娇柔嗔怪了一番,伴着众人鄙视的目光,中年贵妇款款离去,临走时抛下一张钞票:“想办法治治吧!”
看着人越来越多,又无法取得最终的胜利,恶狗也终于放弃,夹起尾巴,从人缝中逃走。
我夹在逐渐散去的人流中,回望了一眼,正好看到小女孩儿从父亲温暖的臂膀中挣脱出一只小手,挣扎着要擦去父亲眼角的泪花:“爹,疼吗?”。“啊…哈……不疼”,父亲欢快地回答。
此后的十多天,我再也没有从地下通道中穿行,而宁愿跑过一段长长的路,继续追赶那辆专属于我的末班车。
当我重新鼓起勇气,怀着复杂的心情,冒着凌厉的寒风,穿行在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地下通道中时,却发现,原本属于那对乞讨者的乐土上,却有了新的主人:一位卖点儿凌乱小玩意儿的慈祥老人,当我问起是否知道那对乞讨者行踪时,他遥了遥头:“不清楚,也许走了吧!”
走了?中国人对这个用语有太多解读,我闭上眼睛,不敢深想,却很坚信:即使那位乞讨者因被狗咬而得了那种可怕的病,他也会得到很好的医治,一定会这样!
但我却莫名地留下泪来,因为总是悲观的我,眼前却浮现出另外的场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一个桥洞,抑或是一个垃圾回收站,乞讨者最后整理了一下女孩儿的头发,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安静地却是永久滴睡着了,留下了一个孤单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的小女孩儿。
他走了……他走了吗?不!孩子,他没有走,不信请你抬起头,往天上看,你看到了吗?在温暖的阳光下,那位流露出慈爱目光、向你频频招手的,不正是你的父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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