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顾小影望着操场，出了神。

红色的塑胶跑道，应该是不久前经过翻新，风里隐隐传来塑胶味。

篮球场上传来球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哐当！”，不知是谁投进了球，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顾小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大大，黑色短发。那个身影转过头来，许久未见的一张脸出现在顾小影的眼前。他朝顾小影的方向招了招手。

学长……，顾小影喃喃自语。此时，她觉得自己就要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

一个女孩以更快的速度从她旁边跑了过去，为男生递上毛巾，笑容甜蜜。

顾小影如梦初醒，拍拍脸笑了起来。

我怎么这么傻，学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学长在大四那年，孤身一人去毕业旅行，出了车祸，不幸身亡……

顾小影失落地望了望篮球场，快步走出操场，今天回学校报道，还有材料要交。从明天开始，自己作为大学讲师，就要开始在母校上班了！

回到家，男友阳宣正在电脑前焦头烂额，应该是为最近的时装设计发愁。

“哎，江郎才尽，江郎才尽啊！”阳宣跳上床，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又滚。

顾小影笑出了声：“那你先把工作放一放呗，做做运动，找找灵感。”

“做做运动……”阳宣看着顾小影，不怀好意。

“你别想歪了啊，明天我上第一节课，今天得好好备课。可不能让年轻人们第一天就不喜欢我的课。”顾小影打开电脑。

阳宣过来抱住顾小影，像猫咪一样蹭着她的头说道：“你才25岁，一样是年轻人，心态别这么老气嘛。备课呢，就按年轻人的想法来，你喜欢什么样的课，就上什么样的呗！”

顾小影笑：“你的建议很好，那么时装设计有什么想法吗？”

“啊！没有！没有！”阳宣又开始在床上打滚。

为了备好明天的课，顾小影全然不知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她打了个哈欠，准备收拾睡觉。

此时阳宣正在呼呼大睡，呼吸声沉重。

“晚安，做个好梦。”顾小影吻了吻阳宣的额头。

“老婆……”阳宣呓语道。

顾小影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前不久阳宣向自己求婚，两人已经商量好，今年年底结婚。

如果学长还在，现在会不会……顾小影心底一惊，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还是放不下？没关系，没关系，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就会淡漠。

深吸一口气，顾小影慢慢睡着。

“嗵，嗵，嗵。”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唦，唦，唦。”有人低语的声音。

忽的一阵亮光，顾小影觉得非常刺眼，人群的嘈杂声渐渐传进她的耳朵里。

“加油！加油！”人群在呐喊，女生尖叫连连。

适应了光线的顾小影，终于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

红底白字的横幅上写着：“篮球比赛：服装系VS计算机系！”。篮球场上的运动员一方红色，一方蓝色。他们挥汗如雨，运动鞋与地面激烈的摩擦着，传来“叽叽”声。

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拿到球，灵活的闪开对手的围攻，奋力一跃，将篮球投进了球框。

人群沸腾了，红方胜利。

那个熟悉的身影转过身来，向着顾小影招了招手。

顾小影这次没有动，反正又不是在跟自己打招呼，屁颠屁颠跑上去一定会尴尬死。

他却走了过来，是学长的容貌，幻觉暂时没有消失。

“小影，我给你招手呢，你怎么不理我？”他走到顾小影面前，脸上的汗一颗一颗滴下来，红色球衣也几乎湿透。

顾小影惊讶不已，真的是学长？她突然明白，原来这是在自己的梦里。

学长用手指了指顾小影的左边，说道：“不好意思，有帮我带毛巾吗？”

顾小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挎着包，包里还有干毛巾。

她将毛巾递给了学长。

顾小影突然想起，以前经常去给学长加油，总是为他备好毛巾，渐渐成为了习惯。学长应该，也觉得习惯了吧。

“谢谢你，小影，待会儿我去洗澡，之后一起吃饭好吗？”学长露出微笑。即便是在梦里，顾小影还是被他的笑击中了。

“学长……”顾小影情不自禁地叫道。

“嗯？”

这个称呼，明明已经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已经有多久没有在叫出这个称呼之后，得到回应呢？

这是梦啊顾小影，这是梦！

然而，顾小影没能忍住眼泪，长久以来的思念和压抑，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对不起学长，对不起，我不想哭，在你面前，我怎么能哭？

要笑容，要笑容……

“小影！小影！”

顾小影醒来，哭了好一阵，才缓和过来。

男友紧紧抱住她，说着：“没关系，没关系，有我在，有我在。”

顾小影抽噎着，她分清楚了梦境和现实。可是并未告诉男友自己做的梦，为什么不提，她也不知道。

第二天的课程基本上还算顺利，毕竟第一节课，学生少有缺席，上课反应不错。不过实际上顾小影心里很是紧张，生怕内容过于无聊，被学生嫌弃。

下课后，有几个男生甚至对顾老师产生了兴趣，讨好地来询问课堂问题。

顾小影暗自开心，想起了以前遇到的美女老师。明明对上课内容不感兴趣，男生们还要借故问问题，与老师接触。

这样不就是说，我也是……哎呀，不要想太多，顾小影露出微笑。

 “待会儿去吃东西好不好？”学长问。

顾小影没想到，做梦竟然还能做续集。

“好啊！”反正也是梦，这是唯一能够跟学长说话的地方。

吃东西就要去学校东门，那里小摊小贩很多，形成了一条小吃街。

两人在路上走着，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唰唰唰”地响。曾经，和学长也在校园里漫步，感觉，大概和现在一样。顾小影隐藏着自己加快的心跳。

“小影，”学长问，“你以后想成为什么呢？”

顾小影想了想，回答：“不知道，可能从事本专业吧。学长呢？”

“我啊，想就待在这里，如果能成为这里的老师就好了。”学长望着天空，说道。

老师？对了，学长的梦想，是成为这里的老师。

所以我……

“你看，快到了。”

顾小影向学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只听见锣鼓喧天的声音。

闹钟将顾小影拉回了现实。

男友已经在厨房忙活，锅碗瓢盆，乒乒乓乓。

“以后我会早起做早饭，这是我结婚的诚意！”阳宣在求婚时说的话，还真是言出必行。只是那些可怜的食材，被做成了失败的试验品。

“当！只是我今天的杰作，土豆蒸蛋！”一碗黄色的东西被神情骄傲的制作者放在了桌上。

顾小影起床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尝了尝，艰难咽下。

“请问大厨，我能问问这道菜本来应该有的味道是什么吗？”

看到顾小影的嫌弃的样子，大厨头上冒出的闪亮小星星消失不见。男友自己尝了一口，马上面目狰狞作摔碗之势。

“难道我漏掉了什么重要步骤？我重新再做，亲爱的。”

“不用了，我去学校门口买点东西吃。”顾小影一边系着头发，一边说道。

“哦。”听得出来，男友有些失落，虽然只是暂时的。明天他一定又会兴致满满，捣鼓新的菜式。

今天趁下课早，顾小影去东门转了转，有美食聚集的地方，总是那么多人。闺蜜，情侣，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学生们总是三五成群，有说有笑。自己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顾小影苦笑。如果有神仙给她一个选择：回到过去，会不会毫不犹豫地就选了呢？

“小影，你喜欢吃什么？”不知何时，顾小影又置身梦境了。

“学长……你知道我们是在……”

梦里，顾小影说不出这两个字。她才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的那一个。

“这里人多，不要走散了哦！”学长轻轻拉住顾小影的手，两人慢慢穿梭于人流之间。顾小影望着学长的后脑勺，以前，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后脑勺。手心冒出汗，顾小影红着脸，低下头。

“小影老婆，今天我们去看戒指好不好？”阳宣又端来一碗不可名状的东西，谄媚地说道。

“唔，嗯。”顾小影支吾道。面对阳宣的热情，觉得有点愧疚。她依旧对梦只字不提，仿佛是在偷情。对了，这算是出轨吗？

“那说定了！下午你4点下课吧，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

“不用！”顾小影脱口而出，“不用麻烦，我去店里，是之前看过的那家店是吧？我们在那里碰面好了。”

“好吧。”阳宣眼神黯淡了下来。

对不起，阳宣。

下课后，顾小影并没有着急去首饰店。她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如果心里住着一个人，还要跟另外一个人结婚，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阳宣，都不公平。她在做一个决定，一个谁都不会受伤的决定。或许，跟阳宣坦白比较好。

手机响了，想必是阳宣。顾小影一看号码，上面赫然写着“城南医院”。

“喂。”

“喂，你好，请问是顾女士吗？”

“是的。”

“这里的城南医院，我是城南医院的护士。请问阳宣先生是您的丈夫吗？”

“是的……”

“我们接到120急救电话，阳宣先生被建筑工地上掉落的钢材砸中，现在正在医院急救。请您尽快前来医院办理相关手续。”

顾小影脑袋一阵轰鸣，那个傻瓜，那个傻瓜。

她开始拼命奔跑，护士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让他在学校门口等我，如果我早点过去……

顾小影心痛不已，悔恨交加，她拼命咽回眼泪。

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只想着自己？阳宣……阳宣他才是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自己。

顾小影猛然发觉，阳宣才是自己的现实，是自己的习惯，是那个深爱的人！这是惩罚吗？惩罚自己的三心二意，惩罚自己不知道珍惜。神啊，求求你，让他平安！我不会再想回到过去，我要现在，和阳宣的每一天！

顾小影赶到医院，匆忙找到护士。

“请问，阳宣……急救……”顾小影上气不接下气。

面对这个头发凌乱，神色慌张的女子，护士显得有点错愕。

“对不起，是他让我这么说的。”护士尴尬地笑着，手一指，椅子上坐着阳宣，右腿被打上了石膏，满脸灿烂地笑着。

顾小影冲了过去，扑倒在阳宣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没事……太好了……”

“嗯。”

“真的太好了……”

“嗯。”

顾小影抬起头，眼睛红肿，满脸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又说道：“你骗我……”

阳宣见大事不妙，起身要逃，他忘记了自己瘸了腿，“哎呦”一声坐到了地上。

顾小影破涕为笑，赶紧上前搀扶。

“以后，不能这样骗我了。这样太难过了……”

“对不起……最近你好像不太开心，如果你不想说是因为什么事，但是，我都在你身边。”

“傻瓜。”扶起了阳宣，顾小影心里暖暖的，“你腿怎么弄的？”

“扭的，左脚踩右脚……”

“什么？！”

“哎哟，痛痛痛……”

今晚，该做一个了断了。

再次进入梦里，顾小影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草原。风徐徐吹来，云朵静止不动。她看见学长正站在不远处。

“学长！”顾小影决定不再逃避。

“这里的景色美吗？”学长问。

“我们再一起散会儿步，好吗？”

“好的……”顾小影跟在学长的后面，悄悄踩着他留在草地上模糊的脚印。

走了一会儿，学长转过头来，问道：“小影，你现在幸福吗？”

顾小影抬起头，望向学长棕色发亮的眼睛，说道：“我现在很幸福哦，学长。”此时顾小影能够确定，自己一定在笑。

“那就好。”学长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顾小影站在原地，微笑着，再见了，学长。

我曾经，喜欢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