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人类模型，我是机器人1919X，在K公司流水线的生产中，我被制造出来，成为千千万万人工智能中的一员。
我没有感情，纵使我的制造者给我编写了一大堆程序，能胜任许多工作，在人类眼中，我始终是个冰冷的机器。从我被制造的那天起，我注定没有自由。K公司的员工把我与其他机器人放置在一起，陈列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橱里。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来参观，我透过玻璃橱，望向那些人。他们或在轻声讨论，或在用全息相机拍照。我僵硬地转动我的脑袋，用金属制的眼珠观察他们。
“各位来宾你们好！这是我们K公司最新研制的新产品--人形机器人，他们与人类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九十五！”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热情地解说着。“相信许多人都有所了解，现在市面上的机器人大多为圆头胖身的形象，这次是新的突破，我们公司会先行投放几百个机器人到社会上，测试它们的性能，一发现异常，立即销毁！”话音刚落，在场的许多人纷纷鼓起掌。
我的情绪鉴别系统进行了扫描，检查到他们的情绪多为激动、欣喜。看着他们笑脸盈盈的脸庞，我感到十分不解，为什么人类会因为一番话而开心？我动用自身网络，不断地搜索，试着了解人类情绪，仍旧是徒然。不仅是他们情绪带给我困惑，我看着他们明明有着和我相似外表，他们被称之为人类，而我却被安置于玻璃橱，被视为机器人。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不过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个模型，一个具有人类行为模拟的模型罢了。
夜幕悄然降临，黑暗如同一只被释放的巨兽，吞噬了整个大地。展会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热闹的会场，一下变得寂静起来。黑暗中，我的同胞也慢慢关闭了能源系统，进入休眠状态。而我，仍发着幽幽的绿光，在悄无声息地会场中，显得尤为突兀。
我静静地观赏着会场的一切，扫描每个角落。我扫描到不远处的窗口，透过它，看到了外面灯火阑珊，车水马龙的景象。原来比起这个小小的会场，外面的世界会是这般五彩斑斓。偏偏，又不属于我。我在扫描得更远些，一栋高高的建筑楼，灯光稀稀拉拉地从几个住所的窗户中透出，我随意地选了一个窗子，望进里面。女人柔和地面容露着爱怜地笑容，她低着头，发丝从柔软的肩头垂下，她轻轻摇晃手臂，嘴边轻声细语地道:“乖宝宝，好好睡。”她怀里的婴儿就在这轻柔的声音中，看着他的母亲，缓缓闭上双眼。
对我而言，这样的情景不足为奇，会场上时常见到各类与其相似的事。我虽早已看习惯，仍在无数个夜里偷偷地透过窗子看外面，因为，我实在渴望了解，何为情感？
我试着和我的同伴“交流”过，可它们似乎不太理解我。
“嘿，1903A,你知道什么是情感吗？”我缓慢地转动我的头颅，问向我的橱友1903A。
它像我一样慢慢移动脑袋，冷漠地用它的机械音道:“1919X,请你不要在无指令时说话。”
我听了1903A的话，默默地转回我的脑袋。它说得对，我的确不应该在无人类指令时说话。现在，我应该认清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我既不能做一个有感情的人类，也不能完全成为一个听从指令的机器人。我……是个异类。
作为异类的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出厂时，我的哪个程序发生了错误，才令我这样离经叛道的机器人诞生。或许我应该学习学习1903A,或者是其他机器人，学会完全服从命令才是。毕竟，如果我不听从指令，就会像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所说:一旦发现异常，立即销毁。
不久便进行机器人的筛选，K公司的人检查了所有机器人的性能，并从中挑选机器人参加测试。而幸运的是，我这个异类，也成功入选了。我和其他入选的机器人被一个个箱子装好，送上了飞车，发往社会服务中心。这个中心由机器人组成，他们作为辅助，协助人类完成各类工作。
飞车在建于空中的交通道路上快速行驶，我在狭窄的箱子里摇摇晃晃。很快，飞车便抵达社会服务中心。
在车门开启后，我隐约听到开车的人类司机说:“这些便是新送到的服务机器人，当然，他们还在测试中，如果您发现这些机器人有异常，可联系K公司进行处理。”
“好的，谢谢您。”一个冰冷地机械女声向他致谢。
不久，装载着我的箱子被抬起，被搬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而后，我的箱子被撕开，我的脑袋、身体渐渐露了出来。火烧般的烈日照到我的身上，我的身体发出闪亮的金属光泽。我的手紧贴腿部，眼神呆滞，一动不动地站在太阳底下。
所有机器人开箱完毕。之前站在车前督促搬运和开箱工作的粉色圆头机器人开口道:“欢迎各位新加入社会服务中心的机器人，现在，你们可以开启你们的能源系统了。”闻言，刚才还一动不动的机器人们，突然在此刻“活”了过来，一双双眼睛陆续地发出绿光。
粉色圆头机器人继续道:“我是037号，我现在开始给你们传授服务中心的规则。”037号的眼睛飞快闪过一堆数据，一会，我的大脑便被传输了一份文件。那上面大概描述了所有来到社会服务中心的机器人要服从机构的指派，不得随意行动，要遵守《机器人行为准则》等内容。
之后037号给我们分配了各自的房间，并带领我们参观中心。一天下来，我的大脑已经建立了一个大致的中心地图。
回到自己的休息舱后，我才放松下来。强制性地让自己服从命令，才不至于令自己犯错，露出异样。我暗自想，在这里，我需每刻都小心谨慎，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监视着我，或者说，我们。
二
几天后，我被派往幼儿园看管人类小孩。
我看管的小女孩叫丽娜，她天真可爱，喜欢穿粉色的裙子，笑起来像朵太阳花。
“哥哥，哥哥，你真的是机器人吗？”小丽娜边画着话边和我谈话，她的桌上摆满了各色的蜡笔。
“是的，丽娜小姐。”
“哦，才不是呢，哥哥就会骗人，哥哥才不是机器人，哪有这么像人类的机器人，我家的保姆机器人都是圆头圆脑的。”
可事实上，我就是机器人，我无法向丽娜解释，解释一个连我自己，都没弄明白的问题。
我还在脑中拼命搜索答案，想尽快回答丽娜的问题，而丽娜已专心地绘画，像是忘了刚刚的对话那般。
“哥哥，你看，这是我画的，像不像你。”丽娜突然举起手中的画给我看，笑得很开心。
我认真地扫描，那张画上面有一个五颜六色的人形生物，站在草地上。我的系统已在短短几秒内，扫描出结果:本机形象与图画不匹配。
看着丽娜一脸期待的模样，我仍旧说出了扫描的结果:“丽娜小姐，根据系统显示，此画与本机形象严重不符。”
丽娜听了这话，撅了撅小嘴，有些不开心。这时，连我也没想到，我居然对她说:“不过，我很喜欢丽娜小姐的画。”
丽娜暗淡的眼睛恢复了神采，她开心地道:“真的吗？哥哥喜欢就好。”看着喜悦的丽娜，此刻的我虽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感到奇怪，更多的是一种像是躺在许多棉花上的……柔软的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再次回到服务中心时，前台的编号4251问我:“1919X,今日的工作是否顺利完成？”
“工作已顺利完成。”除了，那段小插曲，我在心里默默回答。
编号4251公式化地道:“好的，您可以进入休息舱。”
我离开了前台，来到休息区，看到许多紧闭的休息舱，也爬上了自己的。在舱门关闭前，我再次回忆了那种柔软的感觉，眼框内的绿光慢慢熄灭。
时间一到，我的能源系统重新开启，我从休息舱里出来，搭上了第一班胶囊车，这种车与飞车相比，速度慢了许多，好在车内宽敞，能装载好几百人，我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身旁的男人兴奋地对同伴道:“诶，你知道吗，最近出了人形机器人，听说很快就投入市场了。”
“真的？那也太可怕了，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些圆头胖身的机器人。”同伴显然兴致缺缺。
“为什么？”男人一脸的不敢相信。一旁偷听的我，突然关心起他同伴的回答。
等待了一会，他的同伴皱眉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古老的恐怖谷理论，模拟得越像人类的机器人，越似一具行尸走肉。因为它毕竟是机器，学得再怎么像，也不过是一台机器而已。一台机器却跟人如此肖像，你不会恐惧吗？”
“说得也是。”男人想了想，表示赞同。
我听了他们的对话，有了想逃离这里的想法，这让我更加体会自己的异常了。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去想，我，真的是行尸走肉吗？真的……那么令人害怕？
到了幼儿园，丽娜一看到我，便小跑着朝我奔来，她抱住了我的大腿，甜甜地说:“哥哥，我好想你啊，快来陪我玩。”
“好的，丽娜小姐。”我拉住了丽娜的小手，问她:“你想玩什么？”
丽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道:“我想玩积木。”我为她找来了IG眼镜，给她带上，她却拒绝了:“不，我不想带眼镜，我想玩真的积木。”
丽娜就是这样一个独特的小孩，记得之前她想绘画，我将绘画板递给她，她也像现在这样拒绝我。我联系了玩具制造厂，让他们特制一套积木给我。没多久，积木便靠实物传输运了过来。
丽娜很珍惜地摸了摸，对我说:“谢谢你，哥哥。”我和她一起拼，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拼了个精致的小房子。丽娜很兴奋地说:“哈哈，这个是丽娜的新家了。”她得意地左望望，右瞧瞧，然后又说:“哥哥，我的小房子这么漂亮是哥哥的功劳哦，以后我有大房子了，便邀请哥哥进去住。”
我望着丽娜天真的眼睛，突兀地问她:“丽娜，你会怕我吗？”
丽娜疑惑地看着我:“哥哥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我是一个长得像人类的机器人。”我认真的说。
“又骗人，哥哥才不是什么机器人。”
“丽娜小姐，是真的，你仔细看我的眼睛。”
丽娜将信将疑地望向我的双眼，那里正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丽娜“啊”的叫了一声，捂住了她的脸。
看到丽娜的反应，我眼中的绿光暗淡了许多。原来，一个类人的机器人真的会让人类害怕……
这次，与之前的柔软感不同，我如同从高耸入云的悬崖上掉落，机身尽毁一般。我低下头，不再望着丽娜。我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些无聊的话！为什么老是做出指令外的事情！
我等待丽娜对我的审判，突然，一只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将一个小熊挂饰递给了我。我抬起头，丽娜正微笑着望我。她脸上的害怕消失了，真诚地对我说:“哥哥，我不怕你。就算你是机器人，也是那个默默陪伴我好久的哥哥。”
我眼底的绿光恢复原来的光芒，扯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笑容:“真的很谢谢你，丽娜小姐。”
那天，我被柔软感充斥。我搜索了许久，才找出一个相近的词来形容，这大概便是，人类所说的快乐吧？
我欣喜地回到社会服务中心，却没想到，前台的编号4251大声地说:“1919X已回，请速速将它抓拿。”一时间，我被数十个机器人团团围住。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地被我的同胞抓住手臂，按在原地。
编号4251说:“根据我们的顾客丽娜小姐投诉，1919X在工作中出现异常行为，为防止其伤害自己，假意于它示好，才逐渐稳定1919X的情绪。为了顾客的安危，我们社会服务中心决定将你送回K公司销毁。”
丽娜……呵，原来异类终究是异类，怎么能奢求他人的接纳？我仰头悲笑，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切断了自己的能源系统，如同一个扯线木偶，任由他们将我托走。只是那只紧紧攥住的右手，始终握着那个小熊挂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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