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被倾听应该是我小时候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那时候农村的电视还不是特别普及，再说庄户人很少愿意夏天在家里闷在家里看电视的，第一是浪费电，第二是因为没有纳凉设施，闷在屋里实在是太热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怕被孤立，在农村生活，那种积极投入胡同文化以及扎堆儿到人群的意识是非常强烈的。那时候的人们太阳下山后才收起家伙什回家做饭，快速扒拉完晚饭后甚至是端着饭碗就溜达到胡同里蹲在墙根儿处听邻里之间扯闲篇儿。有的聊地里的活计，有的聊当下的新闻，有的聊村里的八卦，有的聊集市上的菜价儿。聊着聊着就嘻哈一片，不分你我，有时候聊到尽兴处忍不住就暴露出某个“偏见”，进而招致来怨言。所以为了避免聊到尴尬的地方，人们开始想起把目光投到别处去了。

印象中我们家常常是胡同里最热闹的那户人家。家里院子收拾地干净整洁又有用红砖铺的地面儿，无论下雨还是晴天，院子里总是干净清爽的，尤其是夏日雨后的夜晚，红砖经过雨水的冲洗更加干净并夹杂着一丝丝砖的清香，时不时还有几颗小绿芽儿钻在砖缝儿里，给院子增加了不一样的小情趣。每当这时候，我们家院子里的人总是比以往更早地聚集在一起。爸爸妈妈总是急急地就吃完饭，扔给爷爷一人收拾，起身赶快把电视机挪到院子里，扯上天线，打开院子里的小灯，把频道调到大家都喜欢的电视节目上。电视节目每晚只播一到两集，其余的时间是广告，人们在看完电视剧以后意犹未尽，仍然不肯散去，拿着蒲扇又在院子里侃大山。为了避免成为是非的传播窝点，于是父母提议让我和一个堂妹站在电视机前给大家表演节目。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声音，当然确切的说不是来自于我自己的认知，而是来自于周围人对自己的认可。记得那年的《青青河边草》甚是火爆，到处是琼瑶电视剧的主题曲，一曲《青青河边草》迎来院儿里所有人的掌声。那个时候我不懂，稚嫩的童声是成年人心窝的一缕暖阳。什么样的童声在他们心里都是一种抚慰。但小小的却被这种夸赞满足了。

第二次被倾听到是小学的音乐课上，老师让我们挨个儿起来唱一句歌，轮到我唱的时候，老师让我唱了一整段。下课后，老师问我是否有兴趣进学校的文艺班。小小的我不了解那是个啥，反正老师表扬就很开心，于是就加入了文艺小组。文艺小组经常会代表学校出去演出，所以我有了很多“登台”的机会，台下的观众有可能仅仅只有几个人，但那份满足是无法比拟的。小时候的我们就是那么容易知足。

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让我开始蜷缩起来不再展示自己的声音。哦，想起来了，可能就是那一次“虐待”：班主任生病，由他的女儿代课。班主任的女儿那时候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据说在外地念大学，因为失恋才休学在家。恰恰是这样的一个机会让她给父亲代课。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她总是点名让我去讲台上唱歌，刚开始的时候我哈觉得特别好，收获同学们的掌声和羡慕，后来总是唱就唱累了，不是调起高就是起低了，所以引来了她的嘲笑，她指着我说，你不是爱唱歌吗？你唱的这是什么破玩意儿。当时的我真想很想找一个地缝儿钻进去，由云巅跌入泥里的感受很不好。

再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出去演出前都会特别紧张，总是担心自己唱不好，总是担心调起高了或者起低了，结果真的就是起高了或者起低了。文艺小组的哥哥姐姐刚开始是安慰我的，但是时间久了也对我这种表现出厌烦，他们也有自己的节目要排练，而不可能一直有时间鼓励我。最后参加完五年级的一次县里的歌唱比赛以后，我就不再唱歌了。

不再唱歌让我一度感到落寞，但同时又收获了很多安全感，因为我不必再为自己的声音发愁，而且我只想通过学习成绩来提升自己的信心。虽然了解我过去的同学还是会提起来当年我的“辉煌时刻”，但我却不敢再轻易展露自己。面对同学们的邀请和要求，刚开始我是笑笑，再到后来是烦躁，烦躁之后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的声音不好听。

带着“我的声音不好听”的这个标签我活了十几年，直到参加工作以后有一项工作内容是语音播报时，我才开始正视自己的这些问题。可是哪一次我都是想逃，要么装作有其他的事情，要么“热心”地帮助别人做一下杂活。其实我的目的就是逃脱开语音播报。我认定了自己的声音不好听。

在我认定了自己的声音不好听之后，又给自己找出了其他的“毛病”——说话吐字不清楚，还有点口吃，有时候嘴巴跟不上大脑的时候就拖延一会儿才能开口，我觉得这就是口吃。于是我更不敢开口讲话了，我不敢跟人语音聊天，我不敢在众人面前发言，只要一发言必定会泪流满面。我不敢接朗读节目，更不敢跟人真诚地沟通，以至于聊天时我不敢看别人的眼睛，我怕别人觉得我声音不好听而讨厌我、嫌弃我。

再到后来呢，当我自己有孩子以后，我又把这种担心和焦虑投射给了孩子。我最近发现孩子也有些吐字不清楚，有时候说话快了灰有些结巴。当我意识到的那一刻，我心都快崩塌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连我的孩子也成了这副模样？我矫正过他的发音和说话方式，但是只是在纠正的时候会起到一点点作用，过后又恢复原样。我不禁在想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孩子跟随我的时间最长，莫非他受到了我的影响？只要这么一想，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栗，我恐惧自己把一些不好的带给孩子，但好像现实中应验了，当知道的那一刻，有些许的愧疚和自责。

可是光愧疚和自责不会改变什么，只能更加降低我的能量，于是我想着去面对。所以我报名了朗读群，去找老师录制歌曲，去认真地诵读每一篇唐诗宋词。当孩子再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并给予他鼓励，我不想让自己的一些负面经验影响到了孩子，更不想背负这种负面的经验活一生。

当我开始学会倾听自己和倾听孩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声音只是一个人的特质，不管它怎样，它只是一种特质，有人喜欢也罢，有人厌恶也好，那只不过是别人的一种主观意识而已，并不能全面代表了整个人的评价。愿我能倾听到自己心里最美的声音，同时也能倾听到他人内心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