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老人的猫死了。

在她的世界里，那只黄色的丑陋的猫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动物。可就是这样的一只完美的猫竟然死了。老人把它僵硬的尸体摆在房间台阶上，久久注视着，似乎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直到他唯一的儿子实在受不了每次进房间还要跨过一具尸体，于是他干脆利落的把尸体用火钳夹起，扔进了老人每天淘米的水塘里。尸体消失之后，老人以为猫复活了，不是说猫有九条命么？她和从前一样，依旧每天拿着一个破的不成形的瓷碗装上半碗油拌饭放在门口的台阶上，然后拿着一根小树枝往角落里捅（猫还在世的时候她就经常这样把它从角落里捅出来吃东西）。她每天重复着这些，焦急的等待，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她变的更加虚弱。她眼神不好，不能满世界的去找寻她完美的猫，只得央求别人帮忙。可这只猫走的真不是时候，那时正值农忙时节，几乎没有人会为这只猫浪费时间。

这样的日子持续有一段时间了，她儿子每次出去总会有一两个人贴着他的耳朵小声的说，你妈怕是不行了吧！

儿子也总会回一句，你妈才不行了呢！

老人当然也曾要我帮她找猫，我不忍心当面拒绝她，便答应。结果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每次她只要听到了我的声音便会扯着嗓子喊，找到了吗？

我说，正在找呢，您别急！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的猫依旧音讯全无（有才怪）。她不再为完美的猫准备早饭、午饭、晚饭了，这都是她儿子给骂的。但是她却会在一天中大部分时候，呆坐在门口，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这该死的猫，你到底去哪里了呢？”

我奶奶，包括大部分人对那只猫深恶痛绝，因为它每次会把别人绞尽脑汁好不容易藏好的肉吃的干干净净。猫失踪后我奶奶是着实快乐了好几天，家里的肉也敢乱放了。

老人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了，她儿子担心她，便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只刚生出来的小猫仔，这猫仔出生时并没有被自己的娘寄予太高的期望，但如今它却是真的挽救了一个人。老人的精神顿时矍铄起来，眼睛的毛病也差不多好了，隔老远的距离就知道向她走来的人是谁，大声招呼着过来看她的小猫。

猫实在是太小了，毛都还没有长全 ，虚弱的很。但是老人愣是把它给弄活了。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三天后再次见到小猫是它完全是另一种精神状态，它能站起来了，并且可以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走上好一段距离。老人把她对之前那只猫的爱毫无保留的全部给予了它，这真是一个幸福的小家伙。可有时它的幸福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比如我和它一起在路上走，我一定要给它让路，如果我的动作稍微的慢一点，就会听到老人的尖锐的叫声。

“它过来了，你快让开一点，别碰着它！”

我有些郁闷，但让我有些欣慰的是这只猫和我成了好朋友。可即使我们变成了这种关系，小猫的种种行为还是受到了老人的限制：我不能它要我抱它我就可以抱它，老人有许多的条件，比如“抓它的时候只能提它的颈部，动作要轻。不要碰它的肚子，那儿的骨头很容易碎，不要在它的耳朵边大声叫唤，它还小容易受到惊吓……”

老人说不要在猫的耳朵旁大声叫唤我是能够理解的，因为她死掉的那只猫就饱受了我此类的摧残。那时我一贯的爱好就是在猫熟睡的时候在它的耳边大叫一声，我喜欢看猫惊慌失措的样子。现在想来，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其实是我。

我很愧疚，但是却没有机会和它道歉了。

小猫一天天长大，它有了一身漂亮的光滑的黄毛，肉也多了起来，滚起来像个小肉球。它越来越懒了，可能是它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走路那么就不用再浪费大把的时间再去走路了，睡觉成了它每日活着的目的和主题。我喜欢逗它，特别是在他睡觉的时候。猫的脾气都很好，我丝毫不用担心它会不耐烦然后趁我无防备咬我一口。我逗它时它会陪我玩一会，等我走了它又继续睡。

这就是它的生活，把在人类骨子里的懒散发挥的淋漓尽致。老人又回归到了以往的生活，她真的开始慢慢的老了。我很容易就在她的身上找到时光流淌的痕迹，而她也同样可以在我的身上看到这些，从她的猫的身上看到这些。

我在一个夏日写下了上面的文字。它们没有重量感，轻轻的降落到我的键盘之上。老人的猫现在成了五个孩子的妈妈，它终日的睡觉变成了终日的守护自己的幼仔。这些都是谁告诉它做的？谁告诉它轻轻的用舌头去舔孩子们的皮毛？我不知道。我清楚的记得它几乎是刚生下来就离开了自己的母亲。它那些没有从自己妈妈那里得到的现在却一样也不少的给了自己的孩子。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它看我时的眼神，好像从来就不认识我一样。

（这是很早之前写的一些文字，今天被我翻了出来。几年前老人已经去世了，它的猫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