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好,薛双云
北京六月的傍晚,全城像洗了个桑拿一样,闷热难耐,很偶尔地吹过一阵风,像造物主的怜悯一般——那么轻轻一划,连一丝凉意都还没感觉到,就没了。
若不是一早答应了安妮要来看她,若是一早便知道北京六月的切身体会是这样的,她打死也不会在这桑拿天里专程从上海打飞的过来,就为了吃个涮羊肉火锅。
南方人夏天很少吃羊肉火锅,应该说,很少在夏天吃羊肉。羊肉属热性食物,冬天吃暖身,而夏天暑气太重,对于南方人来说,夏天吃羊肉身体负担会太重,说白了,就是怕上火。
但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感觉的——在入夏的傍晚,坐在涮羊肉排挡露天位置上,顶着简陋的棚顶听着周围的食客用陌生而亲切的北方话胡吹海谈,一口蘸过麻酱的涮羊肉下肚,再咕噜噜喝上一口冰镇的北冰洋,等着店家把撸串一把一把放到盘子上来,然后,再叫上几瓶燕京。
她旁边那桌在聊中南海,一男的说,“我这消息是从内部听来的,我那部门有人。”是听说过,城里大部分人都声称在中南海有“亲戚”,老一辈对外地来的人还都愿意说,“你们地方上来的吧。”
斜前方那桌坐着两男一女,则是在聊公司上市的事儿。男的说,“融资已经没问题了,后面就是要把两个产业融合一下,然后搞个上市。”
她听说过这座城里的人爱吹牛爱夸海口,但她不知道可不可信,因为她其实并不了解这座城,虽然和这座城的故事并不是刚开始。不过她清楚地感受到,这座城里的人好面子,一点不假。
但是,谁又不好面儿呢?
在南方,她听食客们用吴侬软语聊:
“唔(我)表哥,二十年前去的美国,现在全家在米国(美国)扎根,你要是去米国,我帮你安排。”虽然她知道这个表哥可能是他二姨夫的大侄女的妹夫的哥哥。
“我阿姐在香港,香港居民,拿的香港护照。她两个儿子还没结婚嘞,我帮你女儿介绍一下伐啦。”虽然她阿姐很有可能现在一家四口人挤住在三十平方的屋村里,咒骂着越来越艰辛的港城生活,日子越过越像只蝼蚁,只能偶尔通过她妹妹这个大陆人找点存在感。
她这么想着,内心咯咯地笑了,脸部表情随着内心的讪笑也起了一丝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变化。但是,薛双云注意到了。
他问:“笑什么呢?”
她一愣,回过神来,露齿一笑,“你斜后方那桌一男的,跟他对面一男一女在扯他公司打算上市的事儿,你觉着,这事儿靠谱么?”
“你这“儿”话音说地还挺顺溜的。”
“我可以对你不咧嘴地微笑一下么?”
“说人话。”
“因为我觉得不咧嘴的微笑特别地深藏功与名。”然后她看着薛双云继续一副“请说人话”的表情,补充道:“就是我想显地自己特别深藏不露的意思”,然后她咯咯咯地笑开了怀。
有很多个一瞬间,她触碰到薛双云看她的眼神,她心里都会微弱地一震,不自觉地陷入回忆。
薛双云和她曾经的他很像——眼角眉梢,总有说不出的相似。
但薛双云是明朗的,薛双云有很多话,对她,对所有人;而她的他却是沉静,就算是对着她,也是甚少言语。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她差点快忽略了薛双云是半道上加入的,她差点快忘了薛双云是来看安妮的,她也差点忘了他们才刚刚认识。
她有个越南文艺情节,一直阴差阳错没了成。她的他总是很忙,他说:“有时间不如陪你去欧美转转,越南那破地方,有什么可去的。”
他们一起去过不少地方,但他就是固执地不愿意陪她去“穷越南”。
他就是这么地固执,比她自己还固执。可高傲地不可一世的她,却偏偏被他的固执征服。
于是她在离开他的三个月之后,独自背上行囊,一个人去了那个她心心念想了很久的国度。
然后她遇见了另一个独自去越南的女生——她说她叫“安妮”,一个北方女子。
安妮——多矫情的名字啊,这让她想起了安妮宝贝的《蔷薇岛屿》,那个关于越南的,关于两个女人的,关于上海的,关于两个女人各自生活的,支离破碎的故事。
但是这就是她的名字——安妮——姓“安”名“妮”,和她这个一点都不造作的北方女子真有点不符合。
她觉得,或许安妮叫“安潇”,或者“安鸣”会更合适。但名字同身体一样,受之父母,她觉得还是不要做评判比较好,即便只是在心里,更何况,她挺喜欢“安妮和明雅”这样的组合的。对了,忘了说了,她叫“明雅”——许明雅。
安妮和明雅坐在靠马路这边,坐在她们对面的是安妮拜把子的哥哥。刚刚他告知安妮,他和交往了一个多月的小女朋友准备要结婚了,听到这个消息,安妮嘴里一口燕京差点喷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安妮刚跟明雅抱怨,说不喜欢她哥哥那个新女友,“南方姑娘,虚情假意地很。再说,南方人和北方人不合适。”
明雅瞪她一眼,“怎么就不合适了?我也是南方姑娘。”
“你不像。”
“我哪里不像?”
“同样叫人请吃饭,我们北方姑娘会直接说’请我吃个饭呗’,南方姑娘就会说’哎呀人家好想吃那啥啥啥呀’。”明雅不得不承认,安妮真的没有什么模仿天赋,大概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土生土长的南方姑娘的那股娇噌的矫情劲儿。
“那我是哪种?”明雅问安妮的同时,自己也反思了一下,心里没有答案。
“你?”安妮想了一下,好像也想不出答案,调个方向回答:“哎呀姐姐不用叫人请,别人都会自动请哒。”明雅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聪明的小妮子。
对面那哥哥电话响起,安妮拿着筷子在铜炉火锅里胡乱拨着,搅了半天也不见撩出什么东西。“媳妇儿又来电话了。好个饭都不能好好吃!”
“我们在’老北门’吃火锅……安妮啊?安妮回来了......你在南磨房啊?好那老近了,五分钟到,你赶紧来吧。”
一听好像不是安嫂子,安妮总算是从锅里夹出了一块烧老了的羊肉,“是不是双云哥啊?”边问边把羊肉往嘴里送。
“大半个月没见,说想你了。”
“呵呦,我回来,双云哥必须来见呀。”
这个“双云哥”姓薛——薛双云。他们告诉明雅,薛双云和他媳妇儿大学开始交往的,毕业之后薛双云去了国企,拿着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可那貌美如花的姑娘就这么毅然决然地嫁给他了,还给他生了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儿。女儿出生后,哥们便毅然地从国企辞职下了海。女儿现在五岁,他最近刚给媳妇儿换了辆保时捷的911。 听完明雅哈哈大笑,直夸那媳妇儿有眼光,知道这保时捷迟早会有。
也许明雅在这个时候就对薛双云有点好奇了吧。
薛双云风尘仆仆赶到,一屁股坐到明雅对面,边坐下边说,“halohalo......”
“哎呀,双云哥......”安妮浮夸地开心着。
“呦,没晒黑呀。”
“哎呀双云哥真会聊天儿。”
“太违背良心了。”这话是安妮的哥哥说的。
“瞎说什么呐,双云哥最诚实了。”
“得得得,夸你的总是诚实的。”
……
白色ck t恤,黑色休闲裤,举手投足间,让明雅觉得有点不真实。因为薛双云乍一看,真的和她的他有几分相似。她的他也喜欢穿ck t恤——黑色的。
她以前总是笑他,北方男子穿ck,总让人觉得gay气十足。
“gay气十足说谁呐?”他假装轻佻地用食指挑起明雅的下巴。
“说你gay气十足呐。”文字游戏,他总是赢不过明雅。
于是他便把明雅轻轻一推,俯身上去,在耳根吹着气轻声耳语“让你看看到底是不是gay气十足。”
覆云雨……..
在宽大的床上
在柔软的沙发上
在温暖的地暖木质地板上……
如果他现在在的话,让他和薛双云站一起——黑白双煞,明雅一定笑话他们:“多般配,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明雅看着薛双云,礼貌地露出八颗牙的微笑……..大概不止是薛双云和他相似,大概是服同一方水土,就算分成几类,也总会有和他一类的长得相像的吧。也许大街上站着看一小时,就能挑出一个兵团的类似人群。
薛双云坐定,向明雅伸过手,“你好,薛双云。”
“你好,许明雅。”明雅放手上的筷子,和薛双云轻轻地握了个手。
二、关于爱情和婚姻
二十岁的时候,许明雅和普通女生一样,喜欢看张小娴喜欢看亦舒,喜欢看韩剧喜欢看台剧,喜欢看《初恋那点小事》喜欢看《脑海中的橡皮擦》,喜欢听蔡依林喜欢听林俊杰。也喜欢看三毛、看美剧、看伍迪艾伦、听莫文蔚,也喜欢故作深沉。那时候穿黑色蕾丝紧身小礼裙,扮出一脸忧郁沧桑的样子,怀揣着对社会对好奇,恨不能历经万千世事,好让自己变成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回头看看照片,再做作,也掩不去眼里和脸上的稚嫩。
二十出头的时候,心事总是轻易吐露,失恋总是借酒浇愁,酒后总是哭着找那个伤了自己的人。她记得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说过,“到三十岁的时候,我希望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没想到还没到三十,就背负了一身的故事。练就了金刚不坏之心——失意自己消化,失恋也再不会借酒浇愁,就算偶尔酒到高处,也不会再拨通那个想忘忘不了的电话号码,一次都不会,当然也不会再随便发表言论和意见。那种置身事外淡然旁观的姿态,她很享受。她很肯定,这就是成长。
可听着安妮和薛双云他们的探讨,就着右手边十七八个空了地燕京啤酒瓶和五六个北冰洋空瓶,她突然也入了戏。
大抵男人和女人凑在一起,除了谈生意,也就是谈情说爱了。
男人要事业,女人要爱情,两者怎么平衡?
薛双云说安妮,要的太多——要对方有钱,又要对方有大把时间陪着,这不可能。天天呆在家里,哪里来的时间赚钱?
见安妮水汪汪的双眼,薛双云又补充道,你前任是特例,那样的能找出几个来?
明雅知道安妮这个前任。
在越南酒吧里,安妮酒过三巡之后哭地肝肠寸断的样子,明雅是见过的。她哭着说,“是我不好,那么爱我的他,是我放走了。”她说,“我不是忘不了他,我只是想再等等。”
纵使明雅自我感觉是理智的,她却骗不了微醺时候的自己,爱情之于她——竟似水之于海洋生物。所以她劝安妮,既然有深爱之人,就应该放手去追寻。
可却是听到安妮酒醉的呢喃,“不可能,我们不可能的。”
明雅不再追问。她自己这一生至此,爱过两个男人,一个南方的一个北方的,这种“不可能”的感觉她懂——白天清醒地列出不可能条件,夜里却又清晰地知道心里还是在期待。冰火两重天,煎熬着内心。什么时候能结束,谁也不知道。
可薛双云似乎对安妮这段感情有着不一样的诠释,他说,“你们不合适。他对你不好。”
“他妈的当初我问你的时候,是你点头了我才安心跟了他的。”安妮直勾勾地盯着薛双云的双眼,眼里掠过一闪而过的恨意。
感情受伤的时候,女人总是习惯性怪自己不懂得珍惜,怪自己不够好,怪身边的朋友,却当局者迷,全然不知道其实是那个男人不懂得珍惜自己,对自己不够好。
薛双云沉默,抽出一根细长的云烟,转头点上,深吸上一口,吐烟雾的时候用余光瞥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许明雅。正好和许明雅的眼神对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你说要怎么样才算要地正正好呢?”许明雅看着薛双云的眼睛,问道。
“我跟你们分析一下现实情况。你们要求太高了,你们要的那种男人,有,但基本都已经结婚了。而且,在他们结婚前,基本都不是你们要的样子。”薛双云说的倒是不假,可文不对题,首先她问的是什么样的才算要求不高,其次她都没发过言,这个男人凭什么说她也要求太高?许明雅举杯找他饮酒。
放下酒杯,正想不依不饶继续问,却被安妮打断——“照你这么说就是放低要求。那不就是凑合了嘛!”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要拼事业,有稳定的后方才能好好拼事业。所以恋爱和婚姻对男人来说也不一样。”准备结婚的安妮的哥哥发言了。明雅看着这个男人一脸确切面无表情的表情,好像爱情对于他的婚姻来说,真的是多余,是累赘。
她看过很多野心勃勃的男人——先成家后立业——后来,好像都出轨了,最后,好像又都回家了,而家里守着的那个女人竟然还是愿意接受这个中途离开过的男人。二十二岁的明雅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二十五岁的时候她又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谁能保证自此之后一生一心一意?这样带着哲学思辨性质的问题,连她自己也是不能保证的,只要对方知道为这个家负责知道什么时候该回家,就够了;现在呢?她也不知道,好像世俗的道德标准在她这里越来越低了,她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就造就了自己这样的思想。可爱情啊,爱情对她来说,还是和空气一样重要的存在。
所以她问: “所以你并不爱你要结婚的那个女的?”
“我说了,婚姻和恋爱,不一样。”明雅想问问这个男的是哪里人,南方的还是北方的。她一直很讨厌南方人的委婉,说话喜欢拐个弯,可眼前这两个男人怎么也不说人话呢?
“所以你不爱她?”明雅不依不饶。
“不爱。”那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像喝一口水那么简单。明雅想:“谁说女人是可怕的动物?男人才是好不好。”
旁边的安妮坐不住了,“我之前很讨厌那个女的,现在特别同情她,真他妈可怜。”
街上依旧车来车往,街边一溜的店换了几个台,却还是人员满满。
他们是怎么从爱情的话题聊到家庭话题的,他们都记不得了。这样顺其自然的话题换移,谁又会刻意地去在意转换过程呢。
他们聊到家庭的分配模式。薛双云和安妮的哥哥说,男人不应该在家务这种事情上费时间,明雅和安妮则认为,家务活不应该全部女的承包。明雅承认,谈到这个话题,对方作为异性,这样大男子主义的观点让她有些恼怒。
她争执到底,现在女人基本都不是家庭主妇,凭什么要主外又主内,更何况这年头,很多女的赚的还比男的多。
薛双云辩驳,如果单单用收入来分配家务,那这个家庭也没办法好好经营下去。
看着明雅一脸“然后呢?”的挑衅表情,薛双云来了个地域攻击,“我不知道你们南方的男的是不是都会做家务,反正是听说上海男的出了名的’贤惠’,但是我们北方男人不可能那样。”然后他还举例说明,“像我老婆也是上班的,但是家里就是她顾地多很多。因为我很忙,需要在外面应酬。”
明雅觉得这真是一段让人生气的对话,可是她手上有个强有力的反驳论据,“我交往过北方的男友啊,也是帮我洗衣擦地家务全揽的呀。”满心的得意。
“这样的毕竟少,特别少。”然后薛双云又补充道,“谁照顾家里更多一些,还要看这个家的担子主要放在谁身上。”
明雅嘴上说,“这个我同意,要看担子主要放在谁身上。”心里却想——可你现在不需要应酬,你也还是半夜在外不回家啊,你不需要应酬我这样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吧!
午夜的京城,一声大马力发动机声划开了仍然热闹夜空,一辆跑车压过起伏的路面穿过拥挤的街道。明雅的手机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
睁开双眼做场梦
问你 送我归家有何用
虽知道你的她 无言地向你尽忠
望见你隐藏你戒指便沉重
……
来电的是谁不重要,不管是谁,重要的是她不喜欢在晚上九点之后接家人和闺蜜之外的电话,尤其是男人的电话。明雅顺手按掉电话,把手机搁在一边,拿起面前的燕京正想喝,却发现已经空了,抬眼看了一下前方,她伸手拿过薛双云前面的小半瓶,给自己斟上一杯。
安妮扫视了一下桌面,酒只够每人半杯的了,她扯开嗓子喊,“服务员儿,再来四瓶燕京。”
薛双云制止,“诶别加了,要喝换地儿喝。”转头跟服务员说,“不要了。”
桥牌麻将、桌球电玩、唱k泡吧........不得不说,这些平常的聚会排行前几的项目,许明雅基本都不感冒。可有一样除外,那就是唱k,基本是属于她不会拒绝的活动。
薛双云内心里也承认,从第一眼看到许明雅开始,他就渴望他们有故事,在听到许明雅的粤语手机铃声之后,他内心的渴望又更进了一步。他不知道许明雅的爱好,却不偏不倚地提议到,“换地儿吧,也给我个机会尽一下地主之谊嘛。唱k去?”
三、罗生门
“你有没有见过午夜的京城?我的意思是,很认真地看过,很用心地感受它!”明雅这样问自己。是因为她看过午夜的上海,很认真地看过——电影散场矗立在清冷的十字街口,酒吧分手后穿过夜宵的摊头,还有坐在车里打开天窗仰头静静地看两边梧桐飞速地往后退。她曾经也是深爱那个城市的,可太过熟悉的事物总让她生厌,让她想逃离。她熟悉那个城市的一尘一土,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喜欢的衣服和书籍,知道哪里的夜宵好吃哪家酒吧可以喝到忘不掉的莫吉托,可她始终找不到归属感。她以为再也找不到那种神奇的感觉,京城这样的夜却给了她这样的归属感,尽管她根本不记得京城正午夜的街道有怎样的光景。
明雅点了一首《我本人》,前奏随着屏幕画面响起,薛双云用粤语念了一下歌手的名字。这个英文名叫kery的香港歌手,在大陆其实并没有名气,明雅惊讶于薛双云知道她,并且用标准的粤语读她的名字:“吴雨霏”。正是她惊讶之时,服务员推着小推车把他们点的酒送了进来——量贩式ktv,全中国都一样——从上海到北京——从上海到香港,毫无新意,可是她喜欢。
她静静唱完整首歌,听着其他三个人的掌声,微微一笑表示感谢。自古多情总多恼,可其实感性也是多烦恼的源头,许明雅就是特别感性的那一个群体。以前总能唱歌唱到哭,现在就是......她不想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可事实却正符合这个词——“淡漠”。
对,淡漠。
她总能完完整整唱完一整首歌,即使过程中内心有过涟漪,结束时还是能很淡漠地放下麦克风,一脸的云淡风轻,再也不会半途哽咽,或者用眼泪结束。
薛双云唱“下一站天国”。
如下一站不会到天国
来沾湿我眼睛
做个认记
然后
然后各自梦游余下生命
然后彼此都要更高兴
……
林夕写给黄耀明的歌,最后一句他写——“请勿回望,请勿善忘”。
青年时期开始钟爱林夕的歌词,风花雪月,痴缠爱恨,那时觉得自己都懂,句句入心,很多很多年之后才发现,他所有的词,原来都为一人而写。
所以后来有人说:“以前总以为,一个林夕捧红了这么多人,登峰造极。其实这么多人,天王天后奕迅千嬅,唱的却是同一场风花雪月。不是一个人成就了这么多人,而是——这么多人,成就了一场甘心情愿。”
好一场甘心情愿!这是明雅第二次听人唱这首《下一站天国》,第一次听人唱,是在香港。一个香港男生,当时爱着另一个男生——爱着一个孩子一样需要人照顾,又总会出轨的男生。午夜的香槟配上夜风,他低低地哼唱,破碎却深情。
明雅说,“我们女生都会比较想要一个依靠,可能这点和你们男生不同吧。”
男生眉眼低沉,看着杯中的香槟酒,说“我也都想要依靠的。”
明雅看看旁边他爱的男子——不动声色。“坏小孩。”明雅心想。然后他记住了这首歌的名字——《下一站天国》:明日过后,我的天空失去你的海岸,余下今天足够我向往”
向往!
明雅一直向往一个家,一个有爱情的家,不一定是个固定的住所,要有相爱的人在一起,就足够。可现实似乎总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佛家的说法,这也是“苦”的一种因,也是种业障。可它在明雅心里无法消除,也无处可安放。
许明雅点《钟无艳》
薛双云点《月半小夜曲》
许明雅点《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薛双云点《一生中最爱》
许明雅点《雷克雅未克》
薛双云点《一生所爱》
许明雅嘲笑薛双云是远古来的,薛双云笑答经典永不忘怀。
他们对唱,互相对望。
对唱时眼神的情愫和交流,现在的明雅暗拈于心。可在很多年前,面对对唱对方的眼神,她都羞涩地避开。那时候的自己真可爱,纯真烂漫的可爱。可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可以和对手势均力敌。
明雅点一首《罗生门》,她问薛双云“会唱吗?”。
“不会,听过一次。”薛双云答。
“会唱《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不会唱《罗生门》,不妥当哦。”看在座的都一脸迷茫,明雅解释,“《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和《罗生门》其实是一个长故事。前两首是分手后男主角对恋情的不舍,不舍到错以为前女友和自己一样对逝去的恋情念念不忘,自以为会再续前缘。而这一切都被共同的朋友、同学熟知,并且被议论被传递。女主角从老同学口中得知男主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事,于是便出来给故事画上句号:虽不枉那段恋情,但是女主已经放下,而男主自以为女主种爱的hello kitty和少女漫画,其实都不过是男主一厢情愿。
最后发现整件事就是标准的罗生门——各方各持己见,其实根本背道而驰。”
“所以就是说,《罗生门》是用来打脸的!姐姐我说的没错吧?”安妮一脸得意。
全场笑趴,“真会总结陈词!”
“其实之前唱的那首《雷克雅未克》才是终结曲。《罗生门》最后提到去冰岛再续前缘,最后女主角去冰岛和男主角相会了。所以也不是男人一厢情愿,是女人对自己内心不诚实。”薛双云突然较劲,明雅有点不懂其意,但是这样的诠释其实是薛双云的一厢情愿。明雅倒上两杯酒,递过一杯给薛双云,杯子轻轻撞击的时候,明雅看到薛双云掩藏不住的微微得意的神情,她知道聪明女人这时候该适可而止,可她却是那种知道怎么做却非不留情面的女子。
一杯干下,明雅加点了两首莫文蔚的歌:《瑕疵》和《北极光》,转头问薛双云:“瑕疵,会唱吗?”眼尾一挑。
“不会。”
“那听歌词吧!”
歌曲放完,明雅补充:“瑕疵是罗生门三部曲的插曲,唱的是中途男主交往了另一个女友。男主对女主念念不忘,另一个女子又对男主念念不忘。而《北极光》则是另一个女友早前已去过冰岛等男主。所以用心良苦的作词人最终是用《瑕疵》和《北极光》来做诠释,让男主和另一个女子在冰岛相遇。并不是女主。”
明雅种爱看书听故事,尤其痴迷于这种拉锯的错综复杂又千丝万缕的爱情故事。可她本身似乎却是个特别决绝的角色——结束就是结束,亲手斩断任何可能,即使心中仍有不舍或不甘。
其实,男人有男人的世界,用着男人的思维度量这这个世界,而女人也用女人的思维,度量着周遭的事物,男人和女人之间,本身就是一场罗生门。
薛双云的手机第二十次响起又被他按掉的时候,他们已经困到神智不清了,许明雅想,那个“亲爱的小猪婆”前后还加了两颗红色爱心的来电显示者,那个就这样在家守候了一整个晚上却始终没等回自己爱人的女子,到底是幸福还是悲哀?可她见过太多这样的配备。爱情?肯定是有的吧!可爱情,是不是真的泯灭地很快,尤其是在有了婚姻之后?
明雅记得有人跟她说过,现实世界里哪有真的爱情,爱情只存在在莎士比亚的剧本里。俗世俗世,说的就是这个现实世界里只有俗气的家常事,柴米油盐过日子,经济才是基础。说这话的人是她那做商人的父亲。她没有反驳,笑着调侃道:“不得了!老爹你还知道莎士比亚呢!还有哲学思维呢!”心里却执拗地想,“哼!你不懂我的爱情世界。”
可是明雅有时候又会自我分析,到底是什么成就了她现在这样矫揉造作自由散漫的浪漫情怀呢?难道是因为父亲喜欢莎士比亚?或者是因为父亲把全部的重心和期盼给了哥哥,然后给她提供了无忧无虑在她看来甚至是置之不理的生活?
南方那个以出商人而闻名的小城,重男轻女很普遍。明雅觉得自己都习惯了。
熬夜、灌酒,许明雅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有几个瞬间,眼前的薛双云都让她误以为是她的他。她揉揉太阳穴,起身拿起包,说“走吧,唱不动了。”
下楼后明雅问了一句:“几点了啊?”
安妮撩开门帘,外面的世界已经是白天——夏日的北方,天也亮地好早。
也不知道上的安妮的车还是薛双云的车,半睡半醒中被一只手牵着进了房间,明雅倒头便睡。
睡意朦胧的最后一刻,明雅清楚地记得,在ktv起身说走的时候,曲目正好放到《吴哥窟》,她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唱。
四、唱《下一站天国》给我听
迷迷糊糊中,明雅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抱住她,脖子到肩膀再到后背,亲吻顺着肌肤移动,炙热且急迫。明雅打了一个激灵,转身一把推开对方,睡意惊醒了一半,黑暗中听到了薛双云的声音,“怎么了?”明雅松了一口气,对方抱过她,更加肆无忌惮地纠缠。
她推开他,他以为是欲情故纵,攻势变得更加猛烈。
她便更用力地推开,好让他知道自己真的不是欲情故纵。几度来回,薛双云翻身覆上明雅,用手将明雅的双手扣在床头,低头耳语:“我想要。”然后俯身亲吻。他说“我想要”,都没有问“你想不想?”
她说,“我不想。”不留余地。
“可是我想。”同样不容置疑。
明雅一直觉得,南方男子油腔滑调,她不喜欢,于是她和北方男子相爱,却发现,北方男子单刀直入,其实本质里都一样——爱情和现实总是反差地让她愕然。也许是她要的太纯粹,以致于现实显得太过肮脏。
明雅放弃了挣扎,气息游离却肯定,“我不想,你强迫也没有用的。”
薛双云慢慢松开扣着明雅的手,转身躺回床上,呼吸仍然没有平复。
“你爱她吗?”黑暗中,明雅问。
“爱过。”是爱情残忍还是婚姻残忍?曾经相爱的人最终却是用“爱过”来概括。
“现在不爱了吗?”
“在一起久了,都会变成亲情。”
这又让明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有着世俗哲学情怀的南方商人。
“那你爱我吗?”明雅睁眼凝视薛双云的方向,黑暗里,看不清任何的表情和变化。
薛双云没有回答,其实明雅也没有期待过他的答案,“没关系,我也不爱你。”明雅低头,钻到薛双云身边,“抱我。”
薛双云转身抱住明雅,心跳的“笃笃”声让明雅分外安心。
“为什么你的粤语这么好?第一次听到一个北方人可以把粤语讲这么标准。”
“我十岁就开始听粤语歌,看TVB。”
“所以你很喜欢香港吗?”
“嗯,很钟意。”
“去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去?”
“我觉得那是我的一个梦,好怕会惊扰它。”
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爷们,把香港当作一个梦。明雅很想跟他说,香港有自己急切的步调和生活的温度,但其实也就是一个城市而已。可是她何必打破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的梦。
她轻抚他的面庞,说,“我困了,睡吧。”
醒来已是正午,明雅伸手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然后起身去拉开窗帘,突然照射进来的光亮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然后睁开,扫视了一圈,她发现偌大的酒店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人,心里一惊,恍惚间怀疑自己穿越了——这不正是她和她的他以前经常来的这间酒店吗?
她倒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昨夜今晨的回忆慢慢复苏。
好像早前薛双云在她耳边说过自己先走了,然后在她脸颊上吻别。她太困了,以至于就是无意识地回复了他一声,“嗯……”然后就不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了。
明雅进浴室冲洗了一把脸,刷了个牙,下楼打了个的士回安妮家。
开门进去,见安妮的房间门虚掩着,她轻手轻脚地收拾自己简单的行装,只听背后传来安妮半睡半醒的声音,“姐姐你回来啦。”
“你醒啦?”明雅拉上双肩包拉链,“我准备回上海了。”
“啊?这才刚来呢!”
明雅没有接话,安妮打了个哈欠,边打边说,“我送你去机场吧。”
明雅喜欢这样不强求的默契。
明雅原本还动了念头想解释一下,昨晚她和薛双云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盖着棉被聊天,一觉醒来衣裳都还是完整的,这样的事情,有谁会相信呢?
再看到安妮泰然自若的不造作,明雅知道解释是多余的——她们互相吸引,不正是因为相互的不干涉和不造作么。
成人的世界,各自为自己负责。
到了机场售票柜台,明雅突然不想回上海了,于是她买了张夜里七点的票,飞香港。
出境口,安妮叮嘱,“到了告儿我啊。”
明雅点头,然后她们亲吻脸颊,说再见。
一整天未进食,明雅瞄了一眼空服员递过来的菜单——鸡肉饭和鸭肉意面,明雅无力地把菜单放进座椅口袋,问空服员要了一张“请勿打扰”贴纸贴上,发了条信息,然后带上眼罩,补觉。
昏昏沉沉的睡梦中,他嘲笑她,“北京烤鸭能吃,海南鸡饭能吃,这鸡肉饭和鸭肉意面怎么就不能吃了?”
“臊味太重!”明雅鼓了鼓嘴,斜眼看他,回答道。
“真不吃啊?”
“哎呀真吃不来。”
“行吧,那我吃两份。到了再喂你。”
“人家要吃炸鸡!”
“那不也是鸡嘛!”
“昂~炸鸡不臊嘛。”明雅摇晃着他的手臂。
“行行行......”
摇着摇着,突然一个撞击,明雅猛地醒了过来。摘下眼罩环顾了一下四周和自己一样不明真相受到了惊吓的躁动的乘客,转头看到了窗外滑行道的指示灯,抬手看了一下手表——10:37分,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她已经到香港了。
穿过入境大堂,没有几个人在入口等人,明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来接她的唱《下一站天国》的男生。
“阿Roan!”明雅张开怀抱,和男生相拥,“Surprise!”
“Surprise什么呀,这几年,我都习惯你这样了啦。”
明雅撅撅嘴,俏皮地白了一眼男生。
男生递过一包东西,“好啦,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先吃一点吧。”
“哇,这个炸鸡翼!”闻到香味,明雅便知道是她喜欢到没天理的那个炸鸡翼,“现在都还是热的诶!”
“我摆在车子引擎上面带过来的,当然是热的啦。”
明雅又笑着白了他一眼,“可惜你不中意女仔,不然的话我就倒追你。”明雅边吃边一嘴油腻地说。
“可惜你不是男仔,不然的话我就同你一生一世。”
香港男生,普通话很糟糕,所以他们用粤语交流。
他们穿过长长的仿佛要开到天荒地老的一条隧道,来到香港的西北角落。
他的家人都去了加拿大,他一个人在香港,乐得自在。
凌晨一点,这边吃夜宵的人一直都比吃早午晚餐的还要多。他们走去那家只在午夜11:00到凌晨3:00开门的卤味店,买了些鹅翅和鸡尖,又去那家在周三会关店休息的糖水店买了杏仁露和四果汤。然后走回到那个巴士站后面的商场楼上的公寓。
这些年,他一直没变——朝九晚五,不定期旅行,期待爱情。他的公寓和他的人一样,也没变——简单且怀旧,茶几上永远插着花摆着水果和曲奇饼,冰箱里永远备着啤酒和苏打水。还有一台投影仪和一面可拉伸的投影幕布。
有时候,明雅造访,他们去夜市买些小食,就着啤酒整夜整夜地看电影。
他们看《春光乍泄》,一遍又一遍,每一遍,他都会流眼泪,尤其是何宝荣跟黎耀辉讲,“不如,我们重新来过”的时候。
“阿Roan,你唱《下一站天国》给我听好不好啊?”
“那你唱《吴哥窟》给我听好不好?”
明雅知道这个男子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明雅撇撇嘴,“阿Roan你变了。都没有以前那么善良了哦。”
“你也变了,广东话越来越好了。”
“是吗?我都没发现呢。”
“你有语言天赋。”
“可惜爱情方面好像没有什么天赋。”
“我都是。”
“你还会不会想他?”
“很少了,过去那么久了。”
“两年了。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哦。”
他们趴在地板上,再一次看《春光乍泄》。
“Celia,这个是我们第几次看这部电影了?”在上海的朋友,很少人用明雅的英文名称呼她。
明雅抓了几颗刚用微波炉爆出来的爆米花,边嚼边回忆,“应该都有十三次了吧。”
电影里,何宝荣跟黎耀辉讲“不如,我们重新来过”,明雅发现,roan没有哭。两年的时间治愈,是不是真的就够了?她看过刚分手就进入下一段幸福的,也看过分手七年还念念不忘的。
她也还记得起初Roan边看这个的时候,边哭边问,Celia,点解他这么残忍?”明雅不知道那时候他问的是为什么何宝荣这么残忍,还是问的他爱的那个人为什么那么残忍,她只是不停地给他递过纸巾。后来,他看的时候还是会默默流眼泪,却不再问这样的问题。再后来,就是现在,他已不在流泪。
“阿Roan......”明雅想提醒他这件事。
“都看了十三遍了,哭不出了。”
“那......你唱《下一站天国》给我听!”
五、时代广场
明雅放下托着腮帮子的手,一只伸直,一只随意地搭着,将头搁置在手臂上,听他唱,
“阳光正仁慈地
划过睡床
……
我已很快乐
改天再访”
她慢慢合上了双眼,她说“阿Roan,我累了。”
Roan不知道她说累了,是心上的疲惫,还是身体的劳累,毕竟,那段情耗费了她很多的心力,而连日的奔波也让她面容憔悴。他收拾掉他们周遭的食物和啤酒罐,然后在她身上盖上一条毯子。
白日里明媚的孩子,暗夜里的黯然神伤,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被手机响声吵醒,明雅伸手四处摸索,抓到了一只手开外的手机,皱着眉头半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还有时间,然后接通,“才九点钟啊,你做什么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啊?”她翻了个身平躺在地板上,胸口有些麻痹。
“起身吃早餐啦Celia猪。”香港人对亲昵之人的昵称,通常会加个“猪”或“b”,和“宝贝”同个意思。
“嗯......”明雅敷衍。
“快点起身啦。炒蛋、面包、黄油同车厘子已经在餐桌上,咖啡机里咖啡粉和水都已经放好了,还有冰箱里有餐肉,出前一丁在橱柜里,如果你吃得下的话。”
“我好爱你哦。”明雅慢慢坐起身,外面阳光正仁慈地划过地板。
“你知道我不可以同你一生一世的。”Roan调侃。
“你就不能敷衍我一下吗?”
“那我和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分别?”两个人对着电话笑地花枝乱颤。
“好啦好啦,你认真点上班,我来找你吃午餐。”
“Yes,my princess!”
挂掉电话,明雅平静地仰望餐桌的方向,阳光打在木质餐桌上,有种久违的温暖的味道。
煮一杯咖啡,吃光餐桌上所有的食物,她又贪心地煮了半包的出前一丁,加了一片午餐肉,直到胃里最后一点空间都被填满,满足感和安全感慢慢地回来了。
美好的食物总是有神奇的治愈能力。
她搭地铁,穿过新界和九龙,到中环。
Roan在这边一家大型公司做IT维护,朝九晚五,偶尔加班,很少出差。
地铁出来过天桥。明雅是路痴,来过多少遍都还是要努力找寻才能找到Roan的公司地址,她只记得,地铁出来要过天桥。
要说上海人群的脚步是六十码的话,那么香港人群的脚步就是八十码,明雅二十码的晃悠速度在人群里看起来总是那么地不和谐。
行色匆匆,他们很少有思考的时间,因为生存才是最紧要的事情。他们要赚更多的钱,好让自己有个住所,一个只需要地铁就可以直达的安生立命的地方,虽然这看起来很难。
明雅问过Roan,香港房价这么高,他们赚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买得起,一家四五口人挤在四十来平米的空间里,年轻人结了婚都要和父母同住,空间这么逼仄城市这么拥挤,他们为什么不选择离开香港,去一些别的地方?
Roan说,要一个人,因为生存而被迫离开自己生活成长的地方,那样很残忍。
她走上天桥,然后又下来,躲进IFC,决定不去找Roan的公司。外面太炙热,热到要融化了大地,商场里面冷气又太足,于是她披上随身带出来的披肩——有备无患,她父亲教的。
她给Roan发消息,说她在IFC一楼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简食店等他。
她去逛了一下维多利亚的秘密,她的他喜欢鲜艳的颜色,于是她买很多鲜艳颜色的小可爱——棉的、蕾丝的、无痕的、运动的......专属于他的私密鲜艳,现在都被她搁置在了一角,她又穿回了黑色和灰色。
黑色服装的店员热情地问她,“有什么可以帮你?”
她微微一笑,“我自己随便看看,谢谢。”
店员说,“好啊!有需要叫我。”其实没什么想买的,只是习惯性地晃一圈而已。
空手出来,走过长长地回廊,找到那家咖啡店,然后点了金枪鱼游艇和三文鱼沙拉,一杯摩卡和一杯果汁,她的胃和睡眠都已经经受不起一天两杯咖啡的刺激。
吃完午餐,明雅说,“我去时代广场逛逛。”
看到Roan一脸忧虑的表情,明雅补充,“去买点东西而已。”
圣诞节,明雅发消息给他,“31号,31号前把事情都解决了,31号晚上我会在铜锣湾的时代广场等你,你若不来,今生都不要再出现了。”
漫街的情侣,满城的霓虹,明雅躲在Roan的公寓里,戴着耳机,一遍一遍地听吴雨霏的《吴哥窟》。
她回忆第一次见面,她读他的名字——“单(shan)云”。
他说,“呦,很少有人能一次读对。”
“单(dan)云?没有人会起这样的名字吧?那孩子爸妈得多不在乎那孩子啊。”明雅微微仰头,假装一脸得意。酒吧昏暗的灯光遮掩不住她妖娆的身姿和妩媚的脸庞。
他邪邪地扬了一下嘴角,说,“晚上去我那。”
十月的上海,有微风,入夜后有些许凉意。明雅跳下高脚凳,披上外套,把包递给对方,说“走。”
“许明雅,你今天没吃药吧?”身边的朋友看傻了眼。
“单云,不得了了哦,这姑娘从来都守身如玉的哦。”
单云在上海出差,夜了和上海的朋友到酒吧叙叙,朋友又带了些朋友,明雅是其中一个朋友。
“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相信哪种?从少女时代开始,明雅就只相信一见钟情,从未改变。
末了,他从背后抱住她,她睁着眼睛不敢问,这是谈感情,还是一夜情。他似乎感觉出了她的不安,轻抚她的头,说,“我是认真的。睡吧。”
于是她就信了,她躺在他怀里安睡。
爱情来地触不及防。
铜锣湾a出口,过红绿灯,时代广场终年人潮涌动。来买什么?这边有的,其实中环也都有。不过是来面对一下内心和回忆罢了。
十二月的香港,也还是有些寒意的。从七点开始等到十点,不停地搜索人群,不停地确认手机保持着信号,手指间的温度一度一度地往下降。
Roan说,他不会来了,跟我回去吧。
“他大概是航班延误了吧?你知道的,飞香港的航班经常延误的。”她不信单云会不来。
“你不要傻啦,爱一个人怎么会舍得让她伤心?”
“黎耀辉,我没有让你陪我等。”这是明雅唯一一次叫Roan的中文名,“你回去,你自己回去。”。没错,Roan叫黎耀辉,和《春光乍泄》里的梁朝伟同一个名字。
“许明雅,你是傻还是蠢?你以为自己在拍戏吗?”这也是Roan唯一一次叫明雅的中文全名。
见明雅泛起了泪光,Roan的心又软了,“好了好了,我们打个电话给他好不好?”
“不打!”明雅肘上了。
“OKOK,不打不打。那我们去找个地方坐着好不好?”
“他来了会找不到我的。”
“他有你电话,找不到你会打你电话啊。”
“我不坐,你想坐你自己坐!”
Roan也是肘不过明雅,站累了,便蹲了下来。
离十二点只差两分钟,明雅的手机响了,信息跳入眼帘——
“我们分手吧,你让我喘不过气。以后遇到正事儿,别那么肘。”
许明雅脑子嗡嗡作响,转头已是满脸泪水。“你告诉我,我怎么就让他喘不过气了?”她抽泣,用中文问,“你告诉我!”
“他连一个当面的交代都不敢给,他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Roan,他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结束?我们那些过往的美好都是假的吗?你告诉我,是不是都是假的?”
人们在倒数“10、9、8、7、6......”声音太大,掩盖住了明雅低沉的咆哮。
再前一年的圣诞节,也是在时代广场,单云说,“许明雅,我是认真的,我们要一辈子。”
Roan抱过明雅,轻拍她的背。
情侣们相拥、亲吻,庆祝又一个新的365天,没有人在意人群里有一个女仔在啜泣,为一段刚结束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老是把“认真”挂在嘴边的人,其实是最不认真的吧,老是说“一辈子”的人,其实是最怕一生一世的吧,那首老歌唱的——“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
许明雅长舒一口气,从回忆里回来,抬头看眼前的橱窗——橱窗里Ferragamo的高跟鞋,无论打折与否,总是有那么多人试穿,购买的就不一定了——总要合脚才行啊,另外,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它的价格。就像爱情,对大部分人来说,其实是奢侈品,而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冷暖也终是只有自己才知道。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开手机,看到薛双云分享给她一首歌——叶倩文的《珍重》
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
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牵手握手分手挥手说再见
纵在两地一生也等你。
……..
六、讨厌你的香水味
信息里,薛双云问,“在哪里?”
明雅没回答,发了个定位给他。
抬眼看橱窗里的高跟鞋,明雅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买一双高跟鞋,十公分的。明雅一米七,单云一米七三,所以这两年来,明雅都没有穿过高跟鞋。
薛双云说:“好远”
明雅回复:“北京到香港,和北京到上海,不过差了一小时的航程。”
一双红色细高跟,绒面的,明雅说,“麻烦,拿双37码的试一下。”
“什么时候再来北京?”薛双云问。
明雅没有说你可以来上海找我,她不希望薛双云特地为了她来上海,虽然她觉得即便自己那么说了,薛双云也不一定会特地来,毕竟他是个商人,可她还是选择说,“你来上海的时候可以找我。”
穿上鞋,在镜子面前左右走了两步。收到薛双云的回复:“嗯。”
明雅坐回椅子上,将它脱下,换回自己的鞋子,“不合适,谢谢。”不合适的鞋,再好看,也只能是摆设。
第二天,她搭了最早一班机回上海。
在上海,明雅住在法租界那一带的老房子里,一共三层楼,也看不出来是有几户拼在一起改造的。一楼是一家法国餐厅,老板是一对法国兄弟,哥哥娶了个西班牙的妻子,弟弟则游荡在花花世界,叫virgire;二楼一整层和三楼的一半是一家瑜伽馆,早晨七点开始就有冥想课;踏上水泥地板上二楼,然后拐弯再走上一段的木质台阶到三楼的另一半,那便是明雅的住所,进门便是明雅的房间,正门旁边的一米外有八级台阶,这八级台阶通往的是浴室,拐个弯再上几级台阶,上面是个两米高的阁楼,明雅把它布置成了客厅和开放式厨房。
明雅偶尔在一楼法国餐厅深夜派对的吵闹声中入睡,经常在瑜伽馆清晨的唱诵声中醒来。但是她并不介意这些吵杂,她喜欢听踏过地板时传来的老旧木板咯哒咯哒的声响,她喜欢透过窗口的法国梧桐看窗外的四季变换,她也喜欢深夜下楼便可以小酌,有时候和老板还有客人闲聊几句,有时候只是喝一杯。五个年头还是六个年头,她也记不清了......
回到家,从进门放下行李的那一刻开始,她便边走边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踏进浴室冲了个凉,然后便一头扎进了她那松软宽大的床垫。
明雅不喜欢高高的床,这么些年,她的床褥下面有的只是一个床垫,一年四季,明雅都用床单和被褥,夏天用深蓝色床褥,冬天用柠檬黄色的。她不喜欢凉席,觉得太硬冷,太热的时候她就一直开着冷气。
在她南方的那个家里,家人以为她喜欢白色,于是终年为她铺陈着白色的床褥,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够亲切,像是一场心理暗示,暗示自己这不过是个酒店,而自己只是匆匆过客。
床温柔地包裹着明雅,让她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混沌的脑袋在完全进入睡眠前的最后一刻,她想:“我是不是该去买一张床?”
这一觉睡地特别安稳。一向多梦的她竟然一觉无梦。自然醒来的时候,她拿过手机,关掉飞行模式,也没注意看时间,就把手机往床头一搁,翻转个身,不闭眼,也懒得起身去拉开窗帘。接着,肚子饥饿的叫声和手机叮叮叮的信息声同时响起。
扯过手机,翻看一下信息。
阿Roan问,“返屋企没?”明雅回,“到了,回来就睡着了。”
Virgire问,“Babe,I saw you back home this morning, you seems not happy.(宝贝儿,我早上看到你回来了,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明雅回,“I was just tired.(我只是有点累。)”
然后是薛双云的信息,“我来上海出差三天,你回上海的话,见见。”
关掉微信,明雅看了一下时间——16:58分,脑袋清醒地疼着。
她掀开被子,看到从门口到浴室阶梯随意丢着的几件衣服,也不去理睬,径直走到衣柜边上,打开,又关上,然后去翻行李箱,翻出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套上。男士t恤,很长,盖过了上半截的大腿,这是单云的,他买很多这样的t恤,穿在外衣里面吸汗用,明雅偶尔有一次拿来当睡衣,发现特别舒服,于是强行拿走了两件他穿过的。洗过很多次了,明雅觉得已经没有他的味道了。
胃很强烈地呻吟了两声,肚子很明显已经饿了。明雅用嘴巴吸气,然后用鼻子和嘴巴一起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又躺回到床上,拿过手机,看到Roan的消息,“是不是又没吃东西,要照顾好自己啊。”明雅回,“我知啦。”Virgire的消息:“Oh my sweet,where have you been?”明雅关掉对话框,点开薛双云,输入,“我已经回来了,”半响没有发出去,又在后面加了半句,“人在上海。”
她把手机往枕头边上一放,侧身看向百叶窗外,蓝天白云还有尚未西下的烈日,还有碧绿的梧桐树叶,薛双云发来消息,“请你吃晚饭。”
明雅想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时间,赏不赏你这个脸呢?”可她实际问的是,“你住在哪里?”
薛双云发了个酒店定位,离明雅也就三公里而已。“离我很近。我家楼下有家不错的法餐店,你过来吧。”然后发了楼下法餐店的地址给他,她决定也不问“你想吃什么”“法餐吃不吃地惯”这样的问题。
她去洗了把脸,抬头看镜子的时候发现头发不够飘逸,于是扎了个丸子头在左下方,戴上一条淡蓝白色横条相间的束发戴,然后换上一条背部镂空的棉质长裙,脸上没有涂任何东西,便下了楼。
行过贴面礼,Virgire寒暄道,“Hey, my sweety, how are you?(嘿,亲爱的,你还好吗?)”。明雅双手依旧抓着手包,耸耸肩,回:“Fine. Just back from hongkong, and this is for you.(还好,刚从香港回来,这个是给你的。)”明雅递过一瓶Ferragamo的香水——她在柜台随便试了一下买下的,虽然也没有特别喜欢,但是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位法国哥们今年换的那款新香水。
寒暄一阵,明雅找了个靠窗沿街的位置坐下。Virgire给她上了餐前面包和水,又送了杯香槟。明雅也不用刀刮涂黄油,直接用手,撕一块,往黄油上抹一下,然后往嘴里送。街上熙熙攘攘地有人经过,一整筐面包都撕完了,薛双云总算姗姗来迟,“等很久了?”
“嗯!”明雅没有客气。
“饿了吧?”薛双云坐定,飘来一股爱马仕“大地”的味道,明雅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一阵恐慌的悸动。
“饿穿肠了!三公里,你走了一个世纪。”明雅抿了一口香槟,刻薄道。
“不好意思,出门前冲了个凉。”北方人的耿直。四下环顾了一周,没发现菜单,薛双云招呼不远处的老板,“服务员儿,菜单。”一口香槟差点从明雅嘴里喷出来。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好感,也是分时分地的。如果说在北京夜市对没有味道的薛双云好感度是六分的话,那么对于现在坐在上海法国餐厅里带着爱马仕大地味道的薛双云的好感度就只有三分了,但好感还是在的。
点完单,明雅闷声不响。可说实话,招呼远道而来的朋友而已,其实没有理由耍小脾气的,薛双云也没有义务承受她的小脾气,也许北京那天的事情根本没有过去,潜意识里就摆在他们心里。
闲扯。
美食美酒,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明雅有些微熏,她心想,反正家就在楼上,喝醉了也回地去。
“晚上去我那儿?”是薛双云的声音。
明雅有些恍惚,眼前那张脸分明再跟她说,“晚上去我那儿……”“我们要一辈子”“谁先离开谁一辈子得不到幸福”……去哪儿?她哪儿都不去,她就在原地等着,等一个没有给的交代,等着看他一辈子不幸福......
爱马仕这款香水的味道持续性还真好,久久不褪,而且在空气里肆意游荡。明雅喝一口清水,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撒娇,“不去!我讨厌你香水的味道。”
“哦,那我换一个,这香水我弟的。”
明雅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22:06,还有一条短信:“我在你家门口,开门。”十分钟前发来的,被她屏蔽掉的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她才发现,屏蔽功能只能屏蔽来电,屏蔽不了短信,就像人心,只能麻痹一时,不能麻痹一世。
明雅倒吸了一口气,抬头说,“走吧,我跟你回去。”
七、懂事的孩子没糖吃
日思夜想了那么久,你没有回响;肝肠寸断地那么透彻,你没有来;把我推入深渊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后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明雅套上薛双云的白色衬衫,靠在落地窗前,借着月光点上一根烟。当年急着成长,觉得抽烟的女人有味道,于是故作深沉地学起了抽烟。直到单云把她的上一包烟收走,至今也近两年了。
酒店27层露天阳台上,单云说,“我最讨厌抽烟的女人。”边说边给她点上。
“那你还给我点上?”明雅扭头朝他吐一口烟,眼神迷离。
“我怎么能这么纵容你呢!”单云侧靠在围栏上,看着明雅
“因为你爱我呀。”明雅回头趴在围栏上,继续吐烟圈。
“那你爱我吗?”单云转身,也趴在围栏上。
“爱呀。”27层外面的夜色,灯火通明。这是他们第一次说爱你,这样地云淡风轻。
“许明雅,”薛双云转身,态度特别认真,“我们是一辈子的吗?”
明雅有些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反问题,烟悬在一边,“当……当然是啊。”
“我是认真的,我今天要跟你说清楚,如果你是玩玩的,那我们趁早结束。”
明雅有些慌了神,“我也是认真的呀……”然后她看看手里的烟,“我一年也抽不到一包的。”谁说她风情万种成熟明媚的?世俗总喜欢定义抽烟的女人为坏女人,可明雅以前从来不管,还信誓旦旦说,“我要找的男人一定是一个能给我自由,包括能包容我抽烟喝酒的人。”可遇到单云,明雅却活像个犯了错的小女孩。
“那你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根烟。”
其实也没有烟瘾,但是自由于明雅,比呼吸不重要那么一点点,要她答应失去做一件事的自由,真的需要很大的决心,“那我一年抽十根好吗?”
“只要你还是我女朋友,就不许抽。”单云坚持。
“那如果是老婆呢?”她不放弃。
可只消单云一个严厉的眼神,明雅便怂了,“那,多浪费啊,你让我把这包抽完吧。”
“不行。我拿回家放着,哪天咱俩要不在一起了,我都还给你。”
说好的要还的那包烟呢?
薄荷烟草的味道弥漫整个口腔,时隔两年的第一根烟,竟然和两年前的是同一款。
夜色正好,天上有月牙,地上有江景。薛双云趴在床尾,突然好奇心作祟,关心起了明雅的工作和生活,
明雅夹着烟,往旁边的窗子一靠,长发顺着裸露的左肩膀垂下,已近及腰。
“萍水相逢,又不指望一生一世,没必要谈生活挤迫工作压力吧。越真实越显陋,不是吗?”南方女子的柔肠摇曳,她还是有的,从骨子里说,她也还是个南方的女子。她浅浅地吸一口烟嘴,然后轻轻吐出,眼神迷离。无需烈焰红唇,她总是风情万种的,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
薛双云起身绕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明雅,透过发丝亲吻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低诉,“那我们不谈生活,我们来谈点儿别的。”
明雅掐掉烟头,转身双手勾住薛双云的脖子,以唇齿回应他,烟草夹着薄荷的味道萦绕在彼此的唇齿间,欲火又被勾起。薛双云抱起明雅,明雅配合地将双腿夹住他的腰部。
对不起,做了最不愿意做的角色,这个男人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罪恶感缠绕着明雅,却莫名地因为这种犯罪的快感而更加兴奋。
原来做爱做的事情,真的不是全部都需要爱情,男女都一样。又或者还是事关爱情,因为明雅闭着眼,脑子里现在想的全是另一个男人,以至于她差点呻吟出那个人的名字。
明雅去冲凉,水顺着脖子将泡沫往下带,她一寸一寸地清洗皮肤。很长一段时间,明雅试图忘记那个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他黝黑柔软的头发,他细长的眼睛瘦削的下巴,还有微微起伏的胸肌。
忘记一个人,一点一点地擦去印记,直到消失。她尝试了无数遍,那些笑容那些轮廓,却始终徘徊在脑海里,然后她不再试图忘却,更加用力地去回忆,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去习惯这个人曾经来过但是已经离开这样的事实,可是那一颦一笑却更加肆无忌惮地侵蚀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于是,她放弃了任何行动。
裹着浴巾出来,薛双云已经睡着,打着微微的鼾声,四仰八叉地躺在被子里——真是个有安全感的孩子。她想起单云睡觉的样子,蜷缩在床的一边,抱着被角,据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人的表现。
成年之后,闺蜜们之间开始聊男女之事,很多姐妹说,做完爱做的事情之后,她们便不会再穿上衣裤,就这样赤裸地躺在被窝里面。明雅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两个赤身裸体躺在被窝里的人,就像是随时准备交配的动物。闺蜜们嘲笑她,说她这叫“一条底裤的文明”。这些小小的自以为原则性的坚持,想来也是好笑的。一条单薄的底裤,又能遮掩地住什么呢。
褪去浴巾,明雅又把薛双云的衬衫套上。毕竟她还是不能接受赤身裸体地在一个不爱的陌生人身边躺着。她钻进被窝,蜷缩到床的另一边,尽量地离薛双云远一些。薛双云一个转身,从背后抱住床边的明雅,明雅轻轻把他推开,薛双云又反身抱住她。突然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明雅用力地把薛双云推开。这一推,把半梦半醒的薛双云推醒了,他问“怎么了?”
“没事。”明雅这样回答,于是薛双云不明所以又抱住了她,明雅干脆翻转身把薛双云推开。她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或许她气的是自己。
“别闹别闹,你不累吗?”薛双云明显是累了。
“累,但是睡不着。”她在想单云离开了没有。单云永远不会给人惊喜,所以明雅觉得,他一定不会在家门口等着她一夜。但是她不敢打这个赌,即使有99%的胜算,她也不敢赌这1%。她一直觉得她和单云分地不明不白,一直觉得单云欠他一个面对面的交代,可收到短信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害怕面对这个人这件事。
“为什么喜欢我?”明雅不确定薛双云会不会明白她这个问题。
“因为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好像是明白的。
“这句话不过是你们男人骗女人上床的伎俩。”听过太多次这样的话,明雅都以冷笑回应。
“你们女人这么好骗吗?”
“心若在你身上,就好骗。”
“那你心在我身上吗?”
“你说的,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我是说真的。”
“很多男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我都快信以为真了。”
“是真的。”
“因为我不纠缠。”明雅再次推开薛双云,侧身蜷缩到床的另一角。因为她已经习惯身边的男人不会属于自己。
“因为你不需要我们。”
因为她可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埋单,所以她不需要?
因为她独自旅行,所以她不需要?
因为她可以自己换上饮水机的水,所以她不需要?
因为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地很好,所以她不需要?
还是因为她懂事,所以男人觉得她不需要?
她哪里不需要了?生病的时候她也需要有人带她去医院;过节的时候她也需要有人给她惊喜;寒冷的时候她也需要有人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她也需要有人在特别的那几天为她端上红糖水在肚子上捂暖暖滴手。谁说她不需要了?
她父亲以前经常跟她说,“乖,懂事点。”,单云也经常跟她说,“别闹,懂事点儿。”所以她很少麻烦别人,很少向别人求助。所以她生病自己去医院,过节自己给自己买礼物,冷的时候自己穿多点,特别的那几天也拖着苍白的身躯自己给自己泡红糖姜茶自己给自己捂暖宝宝。此时她很想回他们一句,“我不要懂事!我为什么要懂事?懂事的孩子没糖吃!”
“好累,睡吧。”明雅不想再说话。
天亮的时候,明雅给手机开机,看到几个未接来电——Virgire的,还有几条信息。
单云的——
“开门,我们谈谈。”明雅心想,早干嘛去了?
“我等你回来”,和上一条时间间隔一小时。
再看virgire的信息——
“Celia,Wyman is waiting in my restaurant.(明雅,单云在我的餐厅等你)”
“I’m gonna close the restaurant, do you wanna him stay in your room? I can open the door for him.(餐厅要关门了,要不要让他待在你家里?我可以给他开门)”明雅怕出门忘带钥匙,所以把家的备份钥匙放在Virgire那里。
“Well,I am going home now, Wyman will stay outside of your door.(好吧,我要回家了,单云会在你家门口等你)”没有明雅的允许,virgire不会擅自开她家的门,所以明雅才安心地把钥匙交给这个法国人。信息时间:午夜1点。再看看现在时间:上午5:37。
一夜没怎么睡着,现在也还是睡不着。明雅决定起身去吃个早餐,然后等Virgire开门让他去看看单云离开了没有。换衣服的时候听到薛双云电话响了,薛双云迷迷瞪瞪用半睡的语气跟对方交流:“喂?没搞定啊?……..
弄啥呢?见都没见着......
丫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脾气呀?……
赶紧回来睡觉吧,睡醒下午还的去谈生意呢......
哦已经在回来路上了啊......
别等了……谈完晚上就回北京吧。”
明雅换好衣服,“走了。”
“这就走啦?才几点呀?”薛双云翻转个身,半睁开眼,嘟囔道。见明雅无意回答,“来,亲一个再走。”
明雅回头瞟了他一眼,径直走了,听到身后传来,“呵,脾气还挺大。”
明雅面无表情地按下电梯,下楼,出电梯。可出电梯的时候,旁边那架电梯里进去的人,分明是单云——那么多似曾相似的背影,可明雅从来没有错认为过是他,而真正的这个人,明雅觉得,她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八、滚
明雅有点不知所措,空白的脑袋只想着怎么躲起来,怎么才能不打照面。她没有往大门走,而是往旁边电梯的反方向走去,一拐弯,发现是一个地下通道,于是她想也没想便沿着台阶下去,拐个弯,在台阶上坐下。
脑海里翻过无数电视情节。比如电梯门关上后男主才意识到刚刚走出去的是女主,于是疯狂下楼飞奔出大门寻找女主;比如男主飞奔下楼四处找不到女主,而酒店好事者问他是不是找一个女人,并且给他指明方向;又或者,女主正失神低头抱着两个膝盖,而男主就在这时突然出现在女主面前......是一种又期待又不想面对的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雅恍惚间觉得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吧,然后发现单云并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的石头好像放下了,但是隐隐的藏着偌大的失落。起身,有点眩晕,一直以来的低血糖症状。她拍拍屁股上的衣料,往地面走去,到通道口的时候,她谨慎地四处观望,发现没有单云的踪迹,然后才悄悄地离开。
薛双云那一天就回了北京,在机场发来消息,“回北京了,下回来找你”。
“下回来找你”,说地好像明雅就会在原地等待似的,自大的男人。对于并不爱的男人,明雅总是特别地……特别地不宽容。
然后接下来一个多月,没有薛双云的消息,更没有单云的消息,偶尔和Roan聊天,经常去Virgire那吃饭,谁都没有提到一星期前的事情,好似那场照面只是明雅的一场梦。可是单云却又时时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今生来要债了?
你就不要想起我,每次快没事了,你又出现,这样我的心怎么能好?”
明雅在日记里写道。
安妮问过明雅做什么的,薛双云也问过,明雅回答说,“自由职业,亲爹养着。”
其实明雅是个文字工作者,从青年文学写道暖伤言情,再又到世俗小说,也已经十个年头了。大多文字工作者大概都有自我批判的人格,随着成长不停地否定以前写的东西,不然卡夫卡怎么会在遗嘱中要求挚友销毁他所有未发表过的手稿并永不再版已发表的作品呢。而且最近看以前的作品,明雅竟然觉得自己以前写的真是好,再提笔,手下却是一片空白。空洞和恐慌的情绪持续了好久。
明雅用“六月”做笔名,“六月”最近一个作品是《在云端》,写的便是明雅和单云的故事,确切地说,是故事的前三个月,写到第五章,“六月”便在追帖者的期盼中消失了。
谁曾想过幸福的《在云端》会变成可笑的《吴哥窟》呢?
吴哥窟唱:
“越要退出越向你生命移动
难道我有勇气与你在一起庆祝正日
难道你有勇气反悔诺言你专一
两个人 多挤迫 难容纳多一番秘密
捉不紧变得更加固执
不应该滥用名义
被你 引诱多一个名字”
这首让明雅越来越着迷的歌,灵感取自王家卫的《花样年华》。讲的是一个第三者的复杂情感,深爱而不得天日,深陷却不得善终。花样年华中,梁朝伟与张曼玉最终辞别来深巷。末了,梁朝伟去到吴哥窟,把心声悄悄地吐向壁洞之中——封存不了了之的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只把心事告诉吴哥窟。
八月了,还是一年里最热的月份之一,蝉鸟齐鸣的季节。两年前天寒地冻的时候,北京不知道已经迎来了第几场雪,明雅在薛双云的帮助下堆了人生中第一个雪人。要说看别人堆雪人轻轻松松,自己堆起来还真不容易,就像别人结个婚好像就是去领个证这么简单,自己也是这么地坎坷。看着认真地拿枯枝给雪人添五官的单云,明雅便起了邪念,她松松地抓起一把雪,绕道单云身后,一拉他的衣服,一把丢了进去,然后逃跑。一声惨叫之后,“许明雅,你给我站住。”
被砸准了三次之后,明雅干脆跑向单云,使劲抱住他,“你砸呀砸呀砸呀,看你怎么砸!”说完还抬头吐了下舌头做了下鬼脸。
“真拿你没办法。”单云笑着说。
明明好像看到了天荒地老啊。
“我们结婚吧!”明雅抬头,明眸善睐。
可是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单云松开明雅环抱着她的双手,一脸严肃,“明雅,我会跟你结婚,但你听我说。”
心跳漏了半拍,有种不详的第六感。
“我……”单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结过婚……”
在一起的三个月,每个节日都陪明雅过的,明雅也在他家里小住过,所以如果他是离婚的,自己也不介意的吧。可她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这个男人,不会因为自己离过婚而觉得亏欠她。
“离婚手续……还没去办”
脑袋轰轰作响,心跳仿佛已经停掉了。明雅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是正常的,三个月,他只字不提,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她是不是就要这么被闷过去了?“你本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明雅,我和她早就分开了,在我认识你之前。”
明雅抬头怒目望着他,眼眶里泪光流连。“因为家里大人的关系,手续还没办妥。”
“我问你本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的。”声音很低,却咬牙切齿。
“原本,我打算办好手续后再告儿你。”
“好!那从现在起到你办好手续前,我们都不要见面了。”明雅转身在雪地里亦步亦趋。
“别闹别闹,你走不了雪地。”单云伸手拉住她,这一拉,明雅直接滑了一跤,被单云抱住,“别闹了,我们会结婚的,我们是要一辈子的。”
然后这离婚手续一拖就拖了一整年,直到后来圣诞节,单云发来分手消息。
是啊,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开始对方就是个渣,怎么会相信自己才是对的,怎么会相信对方其实是个宝呢?爱情啊,不仅蒙蔽双眼,还泯灭心智呢。
“阿Roan,我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不是。你不知道他有家庭。”
“但是这一个我知道的啊。”
“不是你的错,不要乱想了。”
“我不能做了第三者还这样道德沦丧地觉得没有一点愧疚感吧,阿Roan,我快难过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啜泣声,“Celia,他死了,”哭声渐大,“他死了……”
他?还能有谁,那个惯性背叛惯性出轨伤透了Roan的心的男人。
“怎......怎么会?”面对生死,明雅突然觉得自己那些小情小绪什么都不是了。
“曼谷的爆炸,他在那里。”
明雅松了口气,“阿Roan啊,死亡人数和死者名单都没有出来,你先不要慌张。”
“他的Facebook就在爆炸前几分钟发了状态,location就在爆炸的位置。”那个男人的脸书没有设好有权限,全世界都可以看到他表面上的精彩。
“我陪你去曼谷,好吗?Roan没有反应,只是在啜泣。明雅拿过电脑,搜出了那个男人的脸书,发现了最新又更新了一条状态,“God bless,I still alive. fortunaly, i left early.”(上帝保佑,我还活着,好幸运,我离开地很及时。)这个男人发的状态永远用英文,因为他的渔网撒向全世界,但是每次读者他的英文,都有种怪异的感觉。
“阿Roan,他没死,你看他又发了条状态,活地好好的呢。”
电话那头又静止了,过了一会儿,只传来遥远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啊,有的人天生薄情,说放就放;有的人停留在原地亦步亦趋疗慰着伤口,荒废着时光,可薄情的人已经山川河海浪迹遍了。
过了十分钟,“阿Roan,不如我给你买机票,你来上海找我好吗?”
“好……好。”这么多年,roan第一次答应来上海找明雅。
当天晚上,Rroan就飞来了上海。
暑气未散,明雅带他看黄浦江的夜景,夜游法租界,看58楼外上海滩的夜景。白天他们则窝在家里,吹着空调,聊天,看书,偶尔下楼去virgire那里吃饭。这样过了一星期,roan告知明雅,这些年关注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小心情大情绪都有,那天真的以为他死了的那一刻,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在他的世界里,就当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而年岁渐长,突然开始害怕孤单,家人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所以自己已经跟公司辞了职,准备下个月去多伦多,和家人团聚。
你看北京国贸香港中环上海陆家嘴,那些神色麻木疲惫不堪的人们,外表看来,Roan也就是其中一个。可是谁又没有故事呢?谁又不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呢?
他们这么聊着,敲门声响起,Roan以为是送外卖的,起身便去开了门。可门口站着的是单云,双方都一愣。
单云和Roan见过,在香港。
“Ce......celia......”roan不知道该关门还是该放门口的人进屋。
明雅闻声也过来,一看门口站着的人,条件反射低低地说了声,“滚!”
没错,这个“滚”子,她在心里脑子里身体里思想里排演过无数次。
“让我进去再说好嘛。”单云说。
明雅转身进屋,跟roan说,“阿roan,关门。”
Roan准备关门,单云抵着门想闯进去。
明雅一股火噌地上脑,边往门口走边吼叫,“我他妈的叫你滚!有多远滚多远!”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就把单云推了出去,Roan趁势把门关上了。
九、吴哥窟再无秘密
那一扇门,仿佛隔了一整个时空。门外是上个世纪,门内是分不清现实。
单云也不再敲门,顺着门坐下,“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单云知道,明雅会在门里听着。
解释?解释什么?难道他连薄情寡义都有非原谅不可的理由?难道解释一下他就可以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明雅顺着门坐下,抱紧两个膝盖。
“明雅,我离婚手续办完了。”
明雅依旧不出声。
“我们结婚吧。”
他说地轻而易举,明雅听来就如同幻觉。
“我们分手……”一脱出口,好似又突然意识到用词不当,“我们分开的那个时候我压力太大。我离婚一直没离成,一是对方不同意,二是我母亲以死相逼。我母亲很喜欢她,所以无论如何不能理解我和她存在的问题。那段时间你又一直逼我,我夹在中间实在透不过气,所以选择暂且放手。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你。”
明雅抱着膝盖,有种耳鸣的错觉,她怀疑自己精神上得了中耳炎,只能听见单云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恍惚间,听见另一个声音,“Celia,你让他进来啦。”半响抬起头,是Roan在跟她讲话,“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他给你一个交代吗?你让他进来,面对面讲清楚。”
Roan把明雅拉起来,然后给单云开门,“我去楼上,有事call我。”
他们在飘窗上的矮桌两边坐下,明雅套着薛双云那里拿来的白色衬衫,双腿屈向一边,靠在墙边靠垫上,头望向窗外。
外面没有一丝的风,窗外梧桐静止地像幅油画。但是夏天的脸总是让人捉摸不定的,现在艳阳高照,说不定一会儿有云飘过,就开始会有淅沥沥的小雨了呢,然后再来点闪电和雷鸣加料,一场滂沱大雨便倾盆了。
是不是应该来点激烈点的应一下景呢?明雅心想。可外面好想一丝暴风雨的迹象都没有呢。
“明雅,我们结婚吧。”单云伸手捧过许明雅的脸,一脸诚恳。
明雅却突然觉得厌烦,她甩开单云的手,“单云,你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明雅,我知道你会这么想。但是像我刚刚说的,那时候我母亲以死相逼,再怎么混蛋也不能不管自己的母亲啊。”
“你也知道你是个混蛋啊!”明雅嘴角一抽,冷笑道。“你是被逼地受不了,还是你根本不想跟我结婚?你自认为那么了解我,那你知不知道我还想些什么呢?”
“明雅,我一直都想跟你一生一世,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我时隔这么久才回来找你,你一时间难以接受,我会用实际行动慢慢给你安全感的。”
“你在跟别的女人调情的时候也在想着跟我一生一世吗?”明雅直勾勾地盯着单云的双眼,毫不留情。
“你在说什么呐?”单云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明雅明朗的敌意,他拿出离婚证和户口本,“跟我去北京,我们明天就去登记,好吗?”
明雅弱弱地吐了一口气,她突然无比地明白一切的俗理,幻想一瞬间倾塌,她突然意识到,这么长久以来,她放不下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她需要一个交待,需要对方亲口承认一些事情,或者让她亲眼看到对方眼里的闪烁。这一刻她终于承认她要的是太纯粹,而现实却是真实的庸俗,以显地她太傻,所以她现在变得不留余地。
“其实,你母亲和你前妻,都不是问题,是你自己太自私太贪心了,你什么都想要,你要温暖的怀抱,又要无限的自由,你想要家里不倒的红旗,又不想放弃外面的花花草草。当初不管是不是你母亲以死相逼,你都会随便找个理由选择分手,因为你不想再走进婚姻。你现在又来找我,无非是你在外面兜兜转转一圈,发现找不到比我更好比我更爱你更愿意为你付出的来。而且你看错我了,我不是你挥挥手就带泪远走招招手又倒贴投怀送抱的傻子。以前是因为我爱你,所以心智被蒙蔽,但是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的心智又回来了。没错,我是从小无忧无虑长大,没太多心眼,可你要知道,我是个写情感小说的,平日里我是观察人心的。”
明雅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看到了强烈遏制的震惊。
“我什么时候沾花惹草了?”还是那个没长进的单云,喜欢用震怒来掩饰无所遁形的被揭穿的慌张。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在公开的网络平台上发过我们的合照吗?为这事我跟你闹过吧?你说北方男人没人秀恩爱的,丢人,就是不公开。你是当我一个北方朋友都没有吗?我那时只是不揭穿你。”单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混杂着挂钟的声音——哒,哒,哒流转于周遭的空气中,明雅好似要一口气说完心中的念想。太久了,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爱的人是这样地俗气,也一直不愿意将自己的爱情和世俗市侩挂钩,可最后却可笑地被自己爱的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给你手机!给你手机自己看!”单云惯用的招数,给你手机自己看,看什么?
“你手机聊天,聊一条删一条,给我看什么?你以为我没看见过你跟别的女生的聊天,没看到过你给别的女生的留言吗?”单云瞪大了眼睛,他以为明雅被他掌控着,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却没想过,是个女人都敏感,尤其是遇到他这样的浪子。明雅看到过他给别的女生夸赞的留言,见过他偷偷跟别的女生发信息,发完即删,当初心里隐隐的不安感,都因为爱对方而打消。可心智最终还是会醒来的啊。
分开的这段时间,明雅捕风捉影,看他的公开网络,看谁给他留言了,看他给谁回复了,然后一个个点开看,令她骄傲的、令她失落的、令她欣喜的、令她生气的......
分开后的情侣总爱说——他/她幸福就好。呵!多么伪善的一句话啊!离开她,她希望他过地不好,非行不好。那句话怎么说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不,他们都少说了两个字——“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
明雅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来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应一下景的,可外面如一的艳阳高照,明晃晃地让她有些头疼。“单云,分开的这段时间,你试过多少女人了?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当初你不想再次这么快从一段婚姻换入另一段,你可以狡辩说你没有做好准备,但是不用回答我,你问问你自己,你也是想再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不是吗?以前我不愿面对我们的感情也是这么地庸俗,但是今天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承认了。”
单云张张口,却讲不出话来。
手机第三次响起信息声,明雅划开,看到薛双云的消息,她没心情看内容,便把手机一盖,置之不理。烦人的人,为什么总是同时出现?跟祸不单行一个理儿吗?
好像对方并不死心,电话声又响起,明雅想“要换个手机铃声了。”
她拿起手机,打来电话的是安妮,她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安妮还是那副天高地大的情态“姐姐姐姐,你怎么不理我们呀?”
“我这不是理你的嘛。”她是不想理薛双云。
“我在上海呐。”
“啊?你也在上海呀?”明雅一时没搞清状况。
“对呀对呀,我和双云哥一起来哒。在你楼下那个餐厅呐。那餐厅老板好帅啊!姐姐一直藏着这么个优质后备军呀!”
“你们上来吧,我正好要送客。”明雅看着单云说了这句话。
明雅盯着单云,好像在看一个裸体。直到敲门声响起,单云还是盘坐在原地,胸口起伏没有平静。
阿Roan下楼来开门,安妮愣了一下,阿Roan解释,“这是明雅家。我不是她要送的客。”
安妮脱了鞋撒开腿就往里跑,见着明雅和单云面对面坐在飘窗前,也不言语,“姐……姐姐……这人……”
“这是我要送的客,送不走。”明雅面无表情。话音未落,只听薛双云叫道,“薛单云?”
飘窗前对峙着的两个人齐齐回头........
似乎谁都明白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好像一切的巧合都有了解释。
她总是忘记,单云不姓单,姓薛。薛单云有个哥哥,一个钟爱粤语歌的北方男人。单云,双云……敏感如许明雅,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以前她常会想,兄妹失散,偶遇相爱,如果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她爱过的人的哥哥,她和他们的身体交融过,竟有类似的感觉——那是一种乱伦的罪恶恶心感。
明雅需要一个人静静。这一切都太不可理喻。
她无力地躺进被子里,觉得床大到无边无际。
床边白色的水仙在水里刚刚盛开。她记得两个月前买它的时候,她父亲跟她讲说,水仙种在水里,花开一次便死去,若是种在土里,花落之后,来年还能继续开花。她贪图水缸的纯净美丽,于是不顾花落便死,仍旧固执地将它们种在水里。
母亲在电话里第一次催促她,年近三十了,希望她能找个归宿,有个依靠。
她第一次埋怨父母,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管过自己,只知道问她钱够不够花,从来也没有关心过她快不快乐,开不开心。
她第一次知道,哥哥学业归来后,放弃自己想做的事回家帮父亲打理家业时说,“妹妹爱自由,你让她过自己的生活,我的人生交给你们。”
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自由自在........她突然很想回趟家,那个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哥哥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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