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此一时彼一时也

昨日傍晚六点，我乘坐中巴车经二桥，去文化馆给小朋友授棋。一桥于前日凌晨封桥，据说不能再拖了，要立马拆除，赶在明年汛期来临前打桩重建。因此，步行穿过一桥只需十来分钟的路程，坐车经二桥也就要二十分钟以上了。城内各路公交车因此拥挤不堪，何况这个时候正是忙忙碌碌的工薪人员下班回家奔晚饭的时刻呢。

好歹在车头的引擘盖上，找到一个安放屁股的地方，总算获得暂时的稳定了。眼望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乘客，更觉得车内的冬天之肥大臃肿，与原野的枯索冬景成反比，实在没多少美感，哪怕是正当青春年少的帅哥美女。

但司机和售票员招呼乘客的声音，是无限温暖的，唱歌似的焕发出一股情不自禁的快乐。华灯闪烁的朦胧夜色中，车下有乘客嘟哝着“太挤了”，不肯登陆。售票员于是耐心地嚷嚷劝导：“这个时候了，哪一趟车不挤？” 车子停了好一会儿，售票员连哄带骗，也没能把那几个坚持等待下一班的固执乘客喊上车来。

我发现，包括自己在内，满车乘客竟无一催促，更没人发牢骚表怨意，好像非常理解这样无端的耗时逗留。也许，沉默的大多数选择了麻木接受，或妥协理解。毕竟各种费用太高又承包到人头的公交司机，也很不容易。

然而，终于听见挨在司机旁边的乘客的一番议论了，引得我竖起了耳朵。那是一位退休市民模样的男人，上身穿土黄色的防寒服。他说：“怕挤？怕挤，就自己买辆车，就不挤了！” 他这个话似乎没什么不对，自己买一辆车，什么时候想走就什么时候点火发动，想走哪一条路线就走哪一条路线，根本没有乘客来争位置，当然不会拥挤的。从逻辑上看，这番话语毫无毛病，近乎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废话级别的真理。可我听着，就是不舒服，感觉特别扭。

问题在于：乘客与公交乃买卖合约关系，乘客有权要求公交提供相应的服务，比如安放屁股的位置；公交不能提供“稳腚压倒一切”的基本条件，乘客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拒上。而已经上车的乘客，则有权要求公交按时发车按时到点，不作晚点的逗留。

可这位穿土黄色防寒服的乘客，显然忘记了自己的乘客身份，把自己定位于司机售票员的一方。他这样的越位示好，却没能换来司机的首肯，也没得到周围乘客的附和响应。司机习惯性地沉默着，对此不作任何表态，手把方向盘，静静地等待售票员的启动指令。见马屁拍到了马背上，略显尴尬的土黄色防寒服继续贫嘴道：“冬天哈，挤一下热活啊，又不是热天……怕挤，就打拓儿车（出租车）去啊……”前面叫买车去，这次降格为打车了，可惜，仍然没人应和。 听得我想笑了。

这让我想起二十几年前，那时候的乡镇客车，车辆少，班次稀，往往明天的车票，前天都抢光了。资源稀缺，求大于供，只能早早的提前做准备。当然，司机售票员更明白一票难求的实情，所以常常截留下几张来做人情以谋利。那个年代，手把方向盘当一个司机，实在是人人渴望的一种特权，司机得到的顶礼膜拜类似于司令了，而售票员差不多等同于司令副官的。土黄色防寒服趋炎附势的思维和言语便是那个时代的活化石。与司机套近乎，讨好售票员，放在那个年代，人人如此，再也正常不过了。但是啊，那时正常，不等于永远正常吧。

后来，垄断被一步步拆除，私营经济投身其中，可供选择的交通工具以及班次越来越多，卖方市场逐渐演变为买方市场，于是高不可攀的司机售票员便被请下了神坛，回归于一种普通的职业。再后来，以至于只要有乘客上车，售票员立即让出自己高贵的宝座来，收入与效益迫使公交车把乘客当成了服务的对象。甚至有一回儿，我听到一位司机对车下的乘客这样劝说：“你上来，上来嘛，如果没有位置，我的位置就让给你。”虽是玩笑话，但可以从中感知到司机诚心诚意的服务意识。

据学者们的说法，人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经济动物。依照此理看，趋炎附势该是人之本能，仿佛没什么好批评的，批评了也毫无疑义可言。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势不免流转，事理总在更新，这就使得我们这些没有方向，没有定力，随波逐流，只讲政治正确的芸芸众生，常常成为四大皆空的浮萍，成为六根不净的笑话。或许，无常人生，世间百态，之可笑，之有趣，就在于此吧。

后记：

此乃若干年前旧文。往日如烟。如今的小城公交，公司化运作，打卡投币，无人售票，上下班高峰时段依然拥挤，但昔日吆喝抢客，无故拖延、晚点等等劣行，早已不复存在。可“土黄色防寒服”仍在，有时在车上，有时在街头，在每一个村落，在每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