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黎明前的漫漫长夜，无穷无尽。长长的病房走廊几盏小灯亮着，投射在病房的地胶板上，隐约闪着一些光泽。护士站两头的呼叫系统不停地闪烁着，发出悦耳的音乐。但是穿梭在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却是各自忙碌，白班的医生有些手术台上刚下来，直接来病房查房，有些还在为刚送回病房的手术病人开医嘱，写病历。护士们推着治疗车，忙着完成夜间的各种治疗。这番风风火火的忙碌与宁静的夜晚形成鲜明的对比。
梅芮上班时看见程峰这个好脾气医生在护士站出现，就顺口问了一句是否值班，说不是。 又见普外唯一的女医生宋雁悄悄然地出现在护士站，一问也说不值班。梅芮很佩服她，普外科高强度的工作，一般女同志都吃不消，而宋雁却干得风生水起，一点不亚于男同胞,连科主任都说她是女中豪杰。
护士长曾经和大家分享过有关于宋雁医生身怀六甲抢救病人的故事。 周末的病房，上班的人比平日少，那天吃午饭时间，护士们交接班去吃饭，病房里就剩下两个小组长在顶班，宋雁也正好在查房。 突然一个病人突发心脏骤停，护士拉着抢救车直奔病房，抢救小组还在到达的路上。
宋雁见在做心脏按压的护士个头瘦小，做得非常吃力，她不顾自己有身孕，亲自上前给病人心脏按压，做给病人电除颤的时候，她速度快得和雷电有得一拼。 当抢救小组到达的时候，病人的心跳已经回来了。现场马上气管插管，病人被送到重症监护室。
事后，参与抢救的护士赶紧询问宋雁肚子有无不适。刚才救人的时候，顾不了那么多，这会想起来，说真怕把她肚子里的宝宝给吓出来。
这个故事在普外科成为一个段子，同事们都说宋雁肚子里的宝宝以后长大了肯定也是一块学医的料，这个医学启蒙教育简直太惊险了。
梅芮看看墙上的钟表，都快9点了，白班的人大部分都还各自忙着。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加班加点的日子。
有时候大家互相吐槽，说学医的人是披星戴月一族，出门时太阳没上班，下班回家时天黑月高，一天到晚晒不到太阳。尤其是外科医生，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病房就是手术室。护士们吐槽，手术室里的空气都是净化的，难怪一个个男医生都是”白帅美”，除了那个在国外把皮肤晒得黝黑的程峰。
34岁的程峰拥有大部分年轻医生想拥要有的一切，副主任医师，研究生导师，过两年就要晋升为博士生导师了，国家自然基金好几项在手，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了很多篇让很多临床医生头痛的SCI论文。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别看程峰年纪轻轻，但因他各方面的素质都非常出色，渐渐地在导师的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深得导师器重。手术中让他担任自己的第一助手、带他去外地手术会诊、出席国际学术会议，接触到了很多国际上的权威，学到了很多新技术，跟着导师打下了很好的基础，稳健的外科手术“手技”让他在临床工作中如鱼得水。
最让人佩服的是程峰临床和科研两不误，虽然经常忙得人仰马翻，但他周末一有空就钻进实验室。他一直和徐一琛等人强调，不要因为临床忙，而忽略了科研，临床医疗技术工作离不开科研工作支撑，医学的本质就是科研！近年来，国际上发达国家和地区的顶级医院越来越重视和临床工作的一体化建设。
因为有这么一个拼命三郎当老大，徐一琛等人在他的组里也不敢马虎，暗地里对梅芮大吐苦水：“医院的男主通常都有自己的性格，臭清高，而且都不太会生活。”但他还是心悦诚服地跟着程峰这个“臭老大”使劲学，因为程峰还是点不一样。
医院里经常有国外的留学生来实习，程峰流利的英语交流能力让学生们敬佩不已。一次梅芮来医院上课，见报告厅的隔壁教室也有人，于是好奇地隔着门缝看了一眼，是程峰用英语在给留学生们在讲课，大屏幕上播放着微创手术视频。梅芮站在门口听了一会，那英语说得极其顺溜，连磕巴都不打一下。她在心里默默地膜拜了一番。
程峰还精通绘画，给医学院学生上课的时候，为了更形象地解释脏器结构，洋洋洒洒地在课件里画了20多副插画，栩栩如生。
听徐一琛说，程峰还会弹一手好吉他，不过已经是多年前的故事了，现在忙得根本连睡觉的时间都是奢侈，哪有空摸琴弦。不过繁忙的工作之余，他经常叫上单位里几个志同道合的球友一起踢足球。
画笔、琴弦、足球、外科手术柳叶刀……，程峰的身上有太多好看的标签，“钻石王老五”的身份成为很多年轻女性心中的“白马王子”。那张俊朗的笑脸让很多单身的女同胞们为之着迷。他的办公桌上经常有爱慕者悄悄送的小礼物，同事们私下里开玩笑，追求程峰的女孩队伍已经排到医院大门口，他需要一个经纪人才行。对于大家的调侃，程峰一笑了之。
梅芮时常听着这些关于程峰的八卦，一笑了之。但她知道程峰爱好读书，而且读得很杂。从他桌子上偶尔放的几本书就能窥出一二，她曾经无意中在他的桌上看到两本，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和陈忠实的《白鹿原》。
当时她还说了一句，“原来你还是一个文艺青年啊，本以为你的书架上全是医学书籍呢。” “任何一门学科若想博大精深，就必须跨出自己狭隘的专业领域，和其他各种学科联系起来。”程峰引用了奥地利作家斯蒂夫.茨威格《昨日的世界》里面的一句话作为答复。这本书，梅芮曾经看过，对于这句话，她也是记忆犹新。
她见他埋头在写一篇英文文献，还顺口问了一句，＂写论文啊？＂他说正在和一个在哈佛深造的师弟联合在做一个课题研究，有关于乙肝到肝癌演变过程的分子机制。中国是乙肝大国，希望他们的这个研究能为乙肝患者提供一点预防和治疗策略。梅芮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可以用文武双全来形容。
但梅芮对于程峰的感觉，就是欣赏加崇拜。
她觉得爱情如同一个精美的茶壶要有同样精致的盖子与之匹配，而不是随便拿一个搪瓷或者不锈钢盖子来凑合。
经过春子的暗恋事件之后，梅芮觉得程峰的择偶要求肯定也是如此，不是一般的高。
自从春子开启新恋情，不再刻意创造与程峰的工作接触后，梅芮的夜班也不大能看到他，偶尔交接班时间碰一面，梅芮觉得这样挺好。
医院工会为了丰富员工的业余生活，要成立一个摄影沙龙，在院内招募摄影爱好者。梅芮第一时间报了名，和30多名医院的摄友们参加了沙龙活动。
一位眼科医生是资深摄友，他运用眼睛解剖学知识，生动地讲解了“眼睛与相机”的趣味联系：相机的快门就是眼睑、光圈就是虹膜、感光度就是眼底。梅芮第一次听说相机的构造和工作原理和医学知识竟然有这么密切的关系。她听得津津有味，密密麻麻地做了一大堆笔记。
沙龙的组织者也希望摄友们通过镜头去寻找医院里面那些感动温情的瞬间、工作的专注时刻等有温度的照片。 梅芮随身带着相机，希望夜班有空的时候，拍点好照片。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站在病房长廊另一头,静静地看着这条淡蓝色的长廊出神，就像家乡村脚那条奔流不息的溪流。在这条长廊上，有过焦灼的等待,紧张的抢救,还有康复的喜悦，在这长长的走廊上,她和同事们无数的危重病人从死神手中抢回来。
她用相机拍下了很多张这条长廊上的光和影，尤其是当人物走在晨曦中的身影，让她总有种穿越时空隧道的感觉。那天拍了一张春子推着治疗车逆光走来的照片，取名晨光中的天使，还被评了一个二等奖。其实获奖与否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又多了一种记录临床故事的方式。
那日，她趁着休息时间，进入手术室采风，拍了很多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那双机敏睿智、镇定自若的眼睛。
她注意到，外科医生的眼睛，往往十分有神，特别是做手术时，这些注视着手术区域的眼睛，格外有神，摄人心魄。头顶上的无影灯，映照着不知疲倦的他们。
梅芮在手术室里几乎拍了一天，她还拍到了程峰那双平静专注的眼睛。她在电脑上欣赏着每一张片子，被这一双双全神贯注的眼睛所震撼。她把程峰那张照片单独建了一个文件夹，并将图片通过邮件发给他。
程峰很快回复：眼光独到的才女！谢谢！
梅芮抬头望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树梢，淡然一笑，没有回复。
今天的手术有十余台，大至胰腺，小至阑尾。因为大手术多，手术病人回病房的时间也都比较迟了，夜间的治疗极为壮观，配置中心送来一大车病人需要输注的液体。
梅芮在电脑上刷码接收，程峰在她旁边的电脑上书写病历。
听着梅芮刷输液袋上的条形码发出的“滴滴”声音，程峰回头看了一眼梅芮的侧影。专注的表情，嘴角微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暗淡的阴影，白皙的颈项低垂着。
“今晚看样子很忙啊。希望晚上的值班医生韩子建能镇得住，平安度过。”程峰看着梅芮忙得绯红的双颊，因为微汗而显得亮晶晶的额头。
“你们科室哪个医生值班运气好过？不是急诊手术，就是各种各样的奇葩事儿。尤其是你，真不愧是外科‘第一财神’，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叫你小晦晦（晦气），你一上班就‘招财’。我们都怕了你了。”春子在旁边不客气地搭腔。
“慧慧？这个小名好，谢谢各位美女厚爱，我将不遗余力将好运进行到底。”程峰薄唇下露出雪白的牙齿。
梅芮淡淡一笑没有作答，自从那天和李芳菲较量后，她觉得自己要远离那些所谓的钻石黄金男人，弄不好惹祸上身。眼前的程峰也被她划为这一梯队的，她和他也要保持安全距离，更何况当初春子还对他芳心暗许过。
程峰看看春子，笑一笑。他倒是挺期待梅芮开口和他说几句，偏偏梅芮忙好，顾自进病房了。
程峰刚想叹口气，手边的电话响了，看她们俩护士都在病房，他接起了电话。
“梅芮，急诊有个肠梗阻的病人要送上来。”程峰隔着护士站，通知她们俩。
“只要你程峰同志出现在哪里，‘财神’就跟到哪里。没事呆在病房里做什么嘛？还不回家？”春子抓狂地“啊啊”地轻声抱怨。
程峰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无奈地耸耸肩。
春子说梅芮每收急诊，90%都是肠梗阻，而且经常会收阑尾术后的肠梗阻病人，看来梅芮和肠梗阻较上劲了。
这边梅芮刚处理好急诊病人，那边春子则从病房跑出来，告诉程峰，他组里的一个肠梗阻术后第三天的病人现在主诉腹胀明显，肚子很鼓。
程峰一听，马上起身进去检查病人：腹部膨隆明显，有肠形，叩击鼓音明显。肠鸣音却很弱。听说该病人前一次的急诊手术，术中取出极硬的异物，病人自诉是吃了年糕和玉米糊。
程峰马上联系放射科，急诊做了CT，把徐一琛也从家里叫来，最后决定急诊手术。
梅芮看着程峰匆匆进电梯的身影，庆幸他今晚还在病房，不然值班医生还得把他从家里叫来。还不知道这台手术什么时候会结束。
梅芮到4号房间，巡视一个重症急性胰腺炎的男病人。病人的腹部膨隆，腹胀明显，整个肚子像面鼓。病人问她怎么过了一天，腹胀没好转呢？梅芮问他是如何发作的。他说发病前和客户在外面喝了很多酒，更别说还吃了很多鸡鸭鱼肉了。 “既然知道有胆囊炎，还这么不管不顾地暴食暴饮。
身体就是这样，你怎么对待它，它就怎么回报你，我看你这次的代价就大了。”梅芮淡淡地说道。 他现在每天用全肠外营养液，静脉24小时微泵注射进口的生长抑制素，抑制胰脏分泌胰液，这费用也是了得。 男病人满脸的无奈和后悔，家属也很担心焦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又是两个活生生的病从口入的案例，梅芮心想。 今晚梅芮这组有一台右半肝切除术后的病人，梅芮查房的时候，发现病人的心率略有增快，每分钟一百次左右。她看了一下病人手术前的基础生命体征情况，心率每分钟也有八十多次。量了血压，也没有大的变化。
梅芮觉得安全起见，就汇报了值班医生。 韩子建派下面的助手医生来查看了一下，说继续观察，心率快，可能是病人有疼痛，腹胀等不适引起。
但就半个小时后，病人突然发展为一个出血性休克，急诊送手术室。 又是一片混乱，梅芮和春子忙得人仰马翻。后来从手术室得知，这个病人打开腹腔后，发现一条比较大的血管在出血，幸好发现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梅芮想想都后怕。
第二天一早，科主任一脸不悦，找到护士长，身后还跟着韩子建。他质疑病人的心率每分钟都一百次了，护士为什么不逐级向上级医生汇报？
护士长冷静地说，像这个病人的心率到达一百次的，没有哪一条规定我们一定要向上级医生汇报的。而且昨晚我们也是第一时间向值班医生汇报了，只是没想到病人的病情瞬息万变。
科主任摆摆手，很生气，“你不要再和我说你们做过什么，我只看到昨晚这个病人差点大出血死亡。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们护士没有及时观察，也没有第一时间向上级医生汇报，以后心率达到一百次的务必汇报！” 科主任一脸不容反驳的严厉，护士长沉默了，表示会和下面的护士们交代的。
她把梅芮叫来，了解昨晚的具体情况。 梅芮胆战心惊地汇报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护士长，怕她又批评自己哪里没做好，心里七上八下。
“好了，具体情况我也了解，你先回去休息吧，昨晚忙了一宿，晚上还要上班。”护士长平静地拍拍梅芮的肩膀。
“护士长，我又怕你臭骂我一顿。”梅芮涂了了舌头。
“你又没做错什么，我骂你干什么？哦，你觉得我对你有成见，是吧？”护士长认真地看着她。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梅芮红着脸摆手否认。
“梅芮，我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多，我知道一个年轻护士的成长，不是一帆风顺的。你是个很有想法的护士，但我们面对的是生命，关乎生命的没有小事，都是大事。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学医的人，一只脚在医院，一只脚在法院。如果不脚踏实地做好每件小事的话，你要吃很多教训，甚至要为此付出代价。”护士长语重声长，梅芮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亲切，不由动容。
“护士长，谢谢你的包容，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了。”梅芮使劲地点点头，上前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护士长。
天昏地暗地睡了一天，梅芮醒来后，赶紧起来吃点东西。看时间还充裕，她打电话给黎丹：“丹啊，你在忙啥呢？哪天有空时我们几个一起去庙里烧把香吧。”
电话那头急吼吼的声音，“姐，这会可别烦我啊。我忙着呢，我恨不得马上出家，你来给我烧香得了。我告诉你，你和春子昨晚的摊子铺得太大了，我们白天一直在折腾呢，好让你们今晚不会屁滚尿流。不说，我先忙去了，烧香的事情再说哈。”
梅芮被黎丹的幽默惹得哈哈大笑，心想，“丹啊，您老人家可别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啊。科室里的活太多了，您要这会出家了，可又少个人干活啦。”
这天晚上的夜班，倒真是托了白班同事的福，和前一晚相比，确实平静了很多。虽然没有昨晚的人仰马翻的情景，却也是一堆零零碎碎的事情。
梅芮和春子刚一接班，一个老年患者气冲冲对春子说：“护士，我的体温计不见了，怎么办？”
春子悠悠然告知：“哎呀，大伯啊，那东西不值钱，没人偷的，您继续在抽屉里翻翻看。”果真翻出来了，老爷子赶紧将他的宝贝体温计藏好。
结果呢，这边刚安抚好老爷子。那边却真的来了一个江洋大盗，将一个病人的笔记本电脑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提走了。
梅芮赶紧赶紧呼来保安，带着病人同去看监控录像：两个看似家属的年轻小伙一直在跟踪着这个病人。等时机一到，装着在柜子里找CT片，那本儿就这么被拿走了，顺手还把病人的两张CT片做为掩护体，一起给粘乎走了。
“简直太可恨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病房里偷东西。”梅芮恨恨地跺脚。
梅芮担心地看着病人，他却很冷静，“唉！他们拿走也没用啊，根本就打不开。那是指纹笔记本，只有我自己的指纹才能打开。” 梅芮只能做点安慰工作了，陪着病人回到病房。
程峰组里的一个次日要做手术的结肠肿瘤的病人老沈，白天一直联系不上家属，无法签字。梅芮问病人家属的情况，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冷漠地迸出一句：他们死要赚钱！
晚上八点，终于来了一个肥壮的女人，蹬着高跟鞋，一身名牌衣服，提着名牌包，说是病人的老婆。 “总算来了，这个‘名牌女人’真的是让大家望穿秋水。”梅芮心里暗叹，赶紧联系徐一琛，下来谈话签字。
“名牌女人”绷着脸，一脸嫌弃环视了一下病房，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皱着眉头，拿出湿巾纸，擦了一下椅子，然后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晃啊晃。也不关心老公明天要做手术的紧张心情。
徐一琛楼上还有一个病人在处理，让家属稍微等一下。女人等得不耐烦了，起身走到护士站，用手戳着护理台面。 “哎，哎，护士，你们让医生抓紧点啊。我还得赶回去张罗明天的生意呢。要是把我的生意被耽误了，这个损失你们那点工资是赔不起的。”一脸不屑地看着看着梅芮。
梅芮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我们的医生等了你整整一天，你没来。现在，让你等十几分钟，总是不为过吧？”
“名牌女人”尴尬地看了一眼梅芮，“哼”地一声，转身回病房了。 手术签字是程峰亲自下来谈的，因为梅芮打电话给徐一琛，说这个家属不好弄，还是让程峰自己来谈比较好。
程峰简直是把口水说干，这个女家属才在手术知情同意单上签名。程峰拍着额头从示教室出来，把知情同意单夹在病历里。 “这个可怜的男人，怎么这么没眼光，娶了这么一个没心的女人，有钱有什么用？可悲可叹可怕。这个人术后恢复，你们得多关注一把。我都替他捏把汗。”程峰感慨，叹了一口气，在梅芮身边坐下。
“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合适自己的人的。有些人也许选择另一半，也许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其他的东西。”梅芮边在电脑上记录，边顾自说着，也没回头。
程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梅芮，张口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开口。
这个病人的术后恢复，果真被程峰说中。据淑娴说，他术后第一天，身边除了一个护工，一个家属都没有，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之后就坚决不配合术后早期活动，也拒绝和所有人说话。问起家属何时能过来？他面无表情丢来一句：他们全死光了！淑娴说听完后，心里都寒了！更何况病人的内心已经冰冻三尺了。
终于在梅芮再次上夜班的那天，“名牌女人”又出现了。一进门也先不问候病人，一个手指头戳来戳去，先找茬： “导尿管怎么还不拔？病人都快饿死了，怎么还插着胃管？医生护士怎么管的？喂，护士，护士，你们给我来一个人哪，真是的！都是什么服务水平吗？简直太差劲了！液体输完了，怎么这么迟才来换？你们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病友谁也没理会他，病人压根把她当隐形人，梅芮正眼不看她一眼，懒得理会她，当作没听见她的尖酸刻薄。
没一会，再进去，“名牌女人”已走了，谁也没提她，就当病房没来过这个人。梅芮感受到空气中有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闷。她走到病人身边，拉过那张被“名牌女人”用湿巾纸擦拭消毒过的椅子，坐下来。
“老沈，我要和你聊聊。首先，你千万别和家人赌气，不值得！身体是自个儿的，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给他们看！一定要坚强到底。”
“还有，你要是想早点康复离开医院，你必须得配合我们的工作，让我们协助你早期活动。你要记住，即使你家人全部放弃你，但我们医生护士不会放弃你！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振作起来！”梅芮紧紧握住老沈放在被子上冰凉的手。
老沈削瘦而阴郁的脸，泪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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