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失控

（文/乐姜）

1.陷落

漆黑天幕下，一艘纯白色游艇在海里孤独地行驶。偶尔，清冷的月光才从云层经过后的空当中泼洒下来。

借着月光照映，船上主甲板位置，方才显落出一个人影。

人影翻了个身，露出了全貌。这人模样倒是俊俏，脸部的棱角分明，鼻梁俊挺而笔直，上唇附近还蓄着一点胡渣，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武。不过此时，他正蜷缩地卧在冰凉的甲板上，身上也只套了件较薄的黑色冲锋衣。

一个小时后，温度骤然降低，海上起了大雾，船身被一层层水汽包裹。

男子被冻醒，方才发觉自己处于一艘大型游艇的甲板上，周围则是无边的海水与大雾。

“什么情况？”男子揉了揉有些痛的太阳穴。大概是梦吧？

但从海面刮来的刺骨的冷风瞬间冻醒了他。

“不对，这是真实的。”

“只是，我是谁？现在又是在哪？”

“头怎么这么痛……南？我是叫南么？”

外面实在太冷，南忙不迭从甲板上爬起来，打量周围，这是一艘大型游船。

绕着船身，南用力喊了好几嗓子，偌大的空间，除了海浪声外再无其它回应。

南往上一层一层地走去。每一层甲板上，除水之外还混杂着滑溜溜的不知何种成分的粘液。

南紧贴着内壁，小心地移动，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差点把头磕在木板上。

他骂骂咧咧地甩过头来，才发现那是一条翻着白眼，带着“翅膀”的死鱼。忍住心里的不适，南跌跌跄跄地进入了驾驶仓。

门没锁死，很顺利就进来了。里面没有人，控制台似乎也已设定好了航线。驾驶座椅上很显眼地放着一封拆开的信。

南打开看了看，内容只有一页纸，一句话。

“一定要阻止公主号……”后面的几个字被人涂的死黑。

南撇撇嘴。

南打量着控制台。船上的掌舵系统很高端，此时它正开启无人驾驶的模式。南尝试控制方向盘，显示屏却跳出一行字。

“请输入正确的密码指令。”

南无力地瘫坐在驾驶椅上，闭上眼，整理了思绪。

“这么大的船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情况下自己能发生这样的事，大概，要么被其它人所遗弃……要么，和其他人意外失散……要么……就是除他以外，所有人都已经遇难。”

南睁开眼，表情凝重。很明显，这艘船造价昂贵，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被人遗弃的，除非是遇到什么不可抗的危机。

唯一的好消息是，游艇安全系数比较高，油量和食物也充足，足够生存很长时间。

南灵光一闪，将身上衣物翻了遍。如果他猜的没错，自己是因某个意外失忆，那么身上肯定携带着原来身份的一些线索，说不定还可以推测到所有人失踪的原因。

果不其然，在上衣的左口袋搜到了一串钥匙。过程中，无意发现衣服商标上画有一只滑稽的蓝色乌鸦，匆匆一瞥，像是小孩的恶作剧，没太在意。

南紧紧握住钥匙，像是握着救命稻草，直到手心冒出细汗，才把钥匙放回口袋。

遭遇如此奇异的事情，他感到心力交瘁，原本只是靠在椅子上整理心绪，未曾想一下便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海上无风无浪。

南套上外套出门，准备探查这艘游艇。花了一下午时间，南才弄清楚，这是一艘叫做"公主号"的大型商务游艇，分上中下三层。

上层是驾驶仓以及卫星导航系统。中层有卧室，棋牌室，书房，会议厅。再往下，是主甲板及游泳池。泳池位置靠近船尾，与中前部的会客餐厅连接在一起。

除此外还有娱乐室，酒吧，健身室，医疗室等房间。在主甲板下方是厨房，储藏室，船员们的休息室。

根据此规模推测，原来的船员至少在二十名以上。但现在，能容纳一百人的主甲板，却只有南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太阳西斜，光线在木质甲板上逐渐照出一些交叉相错的痕迹，这些痕迹有大有小，都不是很完整,像是被高跟鞋与皮鞋磨损的痕迹。

不过，由于湿气的缘故，已经看不出完整的痕迹了。南比划着这些痕迹，心中沉思。

身上那串钥匙，只能打开甲板下船员的几个房间。但里面全是些毫无价值的物品，这些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像垃圾一样散乱地堆在一起。

南蹲下身，发现这几个船员室都留有几个完整的脚印，这几个脚印都很新。仔细观察船员房间，南找到几个疑点。

首先，这些房间，在近期，应该都被同一个人进来过，有同一人进来的痕迹，且印记都比较新。其次，很奇怪的是，游艇甲板下面非常凌乱，上面却很较为干净。

南可以判断，在这里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人去船空。奇怪的是，甲板上的公共区域却没一些混乱的痕迹，东西和物品都摆放很整齐。

南摸着下巴思考，脚无意识地踏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突然，南猛的一愣，鬼使神差地伸出右脚，向这个可疑的足印比对一番。居然发现纹路、大小全部吻合。

南心里咯噔一声，后背不寒而栗，事情有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情况更复杂。

2.谁在背后

南在房间搜了些食物以及一堆空的矿泉水瓶，找了个背包装好后。还找到了些麻绳、旧布和一把小刀，另外搬了两套干净被褥到驾驶仓里。

他打算在这里打个地铺，这地方不算冷，视野也开阔，空间也刚好凑合。

下面那么多房间，为什么不找一间休息？

有一个连南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原因——这地方，实在太冷清了，冷清到让他有点发毛。

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周围又是一个个了无生气的空屋子。一想到那疑似自己踏出的数个脚印，就让他胸口闷的发慌。

如果是自己的脚印，那么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船员和乘客的失踪是否与自己有关？

虽然并不认为自己有抢劫商船的能力，但事情的确很蹊跷，有其它人生存的痕迹，却不见人影，唯独自己一人存活。

睡觉之前，南把驾驶仓锁死，然后就钻进被窝睡觉了。

半夜，外边隐隐约约传来什么声音，“砰、砰、砰”，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撞门，像契合心脏跳动一般。

起初声音很小，声势较弱，但慢慢的，越来越多声音似乎“醒过来了”，声势越来越大，似乎要冲破云霄，连周边海水都被这奇异之声惊得翻起滚滚大浪，海水之间皆是波涛汹涌之势。

这声音振聋发聩，借着海浪的共鸣，似要挣脱束缚。

但即使船身被闹的摇摇欲坠，事实上甲板上任一一个建筑，一根螺丝钉也不曾松开。更神奇的是，不仅船继续四平八稳地开着，连船上的各种物件都不曾移动分毫。

南其实早就醒了，从第一个撞门声音开始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一直默默呆在被子里，什么也没做，也没有继续睡，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

“第六次了，复苏的时间又缩短了……”南口中喃喃自语。

南起身穿好衣服，麻溜地走出驾驶仓，活动了下筋骨，昨晚在房间憋了一整夜的尿。

南就近找了一个空水瓶，躲在房间尿完。又把瓶子扔进了大海里。

做完这些事后，悠然地回到屋子，反锁好门，躺回去继续睡觉。

就在南刚睡下十几分钟后，他眼睛又迷迷蒙蒙地睁开了。就好像……睡了一觉刚醒。

在某个不知名地方。

“他发现了？ ”

“你担心什么，那里布置和这里一样，他察觉不到的，放心吧。”

“这样下去不行，等它们完全醒了，我们都得完蛋。”

“……”

“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你让我再想想……”

“每次你都这么说，但这次，我们已经没剩多少时间考虑了。”

“好吧……他发现了我们那些提示了？”

“我们一辈子不说，我估计他就一辈子得耗在这，到死都想不明白。”

“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南在这已经度过了好几个夜晚，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大型游艇上游荡，本以为会发生什么怪事，但没想到，连过几天都相安无事。只是，天一黑，脑袋就变得昏沉，非常疲惫，一躺下醒来就到了第二天。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南背靠在船舷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最后一根，打火机慢慢点上。他深吸了一口，然后吐成一圈一圈烟纹。

海还是老样子，有时安分有时狂躁。它安分的时候倒也非常可爱，比如此时。

天空的金黄色侵染了整片水域，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黄金海。一些水鸟在不远处零星地飞着，一下扎入水中，一下突破水面。飞累了就停靠在船上，悠然地梳理着羽毛。

这画面既宁静又和谐，只是一旦遇上了暴风雨，瞬间便成了暴君。

不过幸运的是，不管遇到多大的风浪，南都能顺利见到明天的太阳，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运气。

船到底开往哪里，多久才会停，什么时候能上岸，还有船上的秘密，自己失忆的原因……这些问题萦绕在南的脑海。

南一直都留意着海上的情况，也观察着船上的线索。可是，没有看到其他的船只，没有发现能上岸的岛屿，船上的调查也丝毫未有进展。

再这样下去，食物终究会消耗殆尽，等到弹尽粮绝的那一天，或许就是死期。

难道，真的得活活困死在这了吗？

3.我是谁

江海市中心区域，海宁大厦26楼，冠东食品集团市场部会议室2602房。

章南作为江海市区域总监在主持市场部会议，总结这个月销售业绩。

“散会。”

底下人呼出一口气，压抑的气氛得到释放，一下作鸟兽散。

“太恐怖了，这章总监怎么如此严厉？”一新进男员工朝旁边一女人抱怨。

“听说集团大小姐要过来视察。”这女人瞄了一眼新进员工，回了一句，算是提点，只是声音有些失落。

“哦，怕被革职。”这人没太在意，想当然地说着。

“呵呵。”女人冷笑了一声，凑到这人耳朵边，说着什么。

“什么？暗恋！”男员工压不住心中震惊，声音陡然拔高。

“小点声！”女人低声喝道，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男子连声道歉。现在他望向章南的眼里只剩下同情以及幸灾乐祸。

一个小小的江海市区域销售，也敢喜欢冠东集团大小姐，要知道，这样的公司，集团在全国各省都不知道开了多少家。

别看章南是这区域销售总监，但在大小姐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更别提追求，那是痴人说梦。

只是当所有员工都离开会议室后，女人却远远地躲在角落，眼神复杂地望着“章总监”，或痴迷，或崇拜，或嫉妒……

晚上10点，刚洗完澡的章南收到一个陌生短信。

“嗨，章鱼，好久不见。半小时后以前老地方。不见不散。”

章南面无表情地看完短信，只是微微颤抖的右手渐渐攥成一个拳头，忽又缓缓松开。熟悉的称呼，拉回了他年少时候画面。

章南靠在沙发上，追忆着幼年时光。憧憬，期望，甜蜜，无奈……

章南没有赴约，反而买了两打啤酒，在家喝的烂醉如泥。

迷迷糊糊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来，还说她要订婚了，是在一艘叫做公主号游艇上。接着说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章鱼,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联系了，以后，公司业务拓展海外。我长期都不在国内，你……好好保重。”对方声音有些落寞，说完就挂了。

这绰号，现在也只有她会这么喊，章南才反应过来，连忙打电话过去，只听见对方手机已关机的提示。

他苦笑，曾经的青梅竹马已经彻底过去了，从今以后便是两个世界。

等他失魂落魄地赶去约定的地方，心里尚存一丝期望。不料，路上刚好迎来一辆大巴……

南眼睛陡然睁开，虚惊一场，原来是梦。只是，梦中这个人，真的好熟悉，就像是交往十年的老朋友一样，只是已经想不起梦中人的名字了。

南穿起外套，脖子被什么东西硌的慌，往后一摸，原来是衣服商标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了一角。

南顺手将商标撕下来。商标上画有一只滑稽的蓝色小鸟，南不禁失笑，刹那间，他想到这个图案似乎在哪见到过。眼光无意识地飘到信封那，脑海忽闪过一丝电光。

“是日记本，这是一个日记本的封面。”

4.多出来的第十四篇日记

日记本并不难找，就在一堆杂物之中，之前翻找东西的时候，南就有些印象。

内容其实很普通，里面记录的也只不过是女人的一些生活杂事，所以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但"前身"既然给自己留下这样的线索，那么其中一定另有玄机。

南深呼一口气，打开了日记本。

果然，前十一篇都是些女人的生活记事，到了十二篇才有所不同。

“今天我又看见他了，他看上去有些心事。”"

“他的气色很糟糕，大概又是因为那件事。”

“我该不该上前安慰他，可又是以什么身份？”

“能不能让我靠近你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南压住心中的讶异，继续翻开第十三篇日记。里面的情绪，口吻，态度，都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就像是见过作者本人一样。这本日记，一定和他有关。

“今天晚上，我鼓起勇气敲门，发现门没有关，屋里有声音，似乎他在跟谁打电话。”

“等没声的时候，我偷偷地打开一道门缝。但地上全是空的酒瓶，他已经喝的烂醉如泥。嘴里面还不停的嘟囔着几个字。”

“公主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继续往后面翻，就没有了，这已经是最后一篇。南明显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读完这句话之后，这艘船已经在默默发生变化。原本连暴风雨都拧不断的螺丝，此时却出现了松动。

正在南正想合上本子时，让他惊骇欲绝的事情发生了。日记本用他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白页内自己打出字来，一个接着一个。甚至，还出现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他想冲出门外。我想阻止他，而他却像没看到我一样。”

“我追出去抓住他胳膊，但他一胳膊把我甩在地上……”

“我跟着他下楼，他跌跌撞撞地往对面马路跑，迎面有一辆大巴车。”

“我跑过去，用力推开他。”

“我想，这下，你忘不掉我了吧……但在血肉模糊之间，我仿佛看到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

“为了救一个我爱的人我死了，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一如从来没把我放在心里过。”

“章南，你好狠！我恨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最后一句像是直接对着南在怒吼，叫南寒毛倒立，南在这刻切实地感受到了女人的疯狂。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额头冒出一滴又一滴的汗珠。这里没有人，但他却清楚感觉到，有人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5.里世界与外世界

“终究还是失败了……”

南的身体里在进行一场他不知道的交谈。

“她完全忘记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份。甚至还把她自己和她爱的人搞混。爱的越深，陷得越深，越是得不到，越是痴迷。”

“我们，晚了一步。”

“不，是偏执，偏执太可怕。它的手段，比我们预料到的还要恐怖。它瞒下我们，提前设置了陷阱，埋下了钥匙，又利用我们来提醒主意识自己打开。”

“现在主意识的精神已经完全奔溃了，如果一开始我们就对她现身……”

“那我们一开始就会消散，别忘了，我们原本就是她的两道潜意识而已。接触她意识的那一刻，我们也将不复存在。这样并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马上就要塌碎了，疯狂的偏执已经冲出房间，利用钥匙脱困了。里面的世界一旦坍塌，外面的世界也会随之破碎，再过一会，我们也会消散。”

*************

江海市第三人民医院，晚上23点，302号重症病房。

“滴、滴、滴、滴”22号床旁边的心电检测仪发出急促刺耳的声音。

巡查护士发现情况有异，马上呼喊当班的陈医生。

“陈医生，陈医生，22号重症病人肖思思心率不稳定，刚才出现过心脏骤停现象。”

“把病人病历给我，马上把病人家属叫过来。做好见最后一面的准备。”

“好。”

当肖思思父母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正好结束，陈医生和其它几个医生出来。

陈医生摘下口罩，朝着这对眼里满含期待的夫妇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肖氏夫妻进门，颤抖地掀开白布，露出一张平凡又苍白的脸庞。

如果南能看见的话，就能知道，这张脸曾出现在她梦里。恰好与她梦中那个深望章南的女人模样相同。

肖妈妈泪如泉涌，扑在病床上大哭。肖爸爸则在病房门边掩着面，不想让妻子看见自己的狼狈。

“真是个混账丫头！他们说，你这次出车祸，都是为了救一个男人，傻丫头，为了那个男人你忘记了自己，不顾一切！

“我们的心肝啊，你就这么牺牲自己,救了对方，就没有想过我们吗？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呢！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傻丫头，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肖妈妈擦去眼泪，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翻到这本日记的最后一篇，恰恰是第十二篇。

“你看这是什么，看了你的日记，我才知道你以前做的那些琐事是什么意思。哎，我的思思，你爱那个人已经无法自拔了。”

肖妈妈宠溺地看着女儿，手指怜爱地抚摸着女儿苍白的脸庞。

忽地朝肖思思嫣然一笑，俏皮地在肖思思耳边，轻轻地说着母女间的悄悄话。

“思思，既然你那么喜欢那个人，你放心，很快，妈妈就会带他来见你。你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哦。”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句子，肖妈妈眼里却透露出痛苦与狰狞。

偏执在意外之中默默滋生，当爱而不得却又无法接受现实时，失控便开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