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从古至今有才学的女子不少,能被称为“女校书”的却独薛涛一人。
薛涛出生于唐朝安史之乱后,父亲薛郧也是个官员,生长在官宦人家,薛涛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加上本人兰心蕙质,聪敏过人,很快便小有声名。如果岁月静好,家庭圆满,薛涛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一世安稳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是命运总是另有安排。
父亲薛郧英年早逝,假如女儿可以科举出仕,薛涛一定能像影剧中的孟丽君一样拔得头筹,撑起家庭的屋梁。可那个时代女人多相夫教子,依附于男人,男人一走,意味着大树倾倒,妻女无靠,勉强维持一段时间后,她们陷入生活的困境,但老天还为薛涛留了一扇窗——美妙姿色和卓越才华,除了善加利用老天赐予的财富,仕农工商还有哪条路可以行得通?薛涛遂落入乐籍,为官员文士提供歌舞娱乐。
恰在此时,薛涛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有分量的男人,他就是西蜀节度使韦皋,在一次官员的宴会中,薛涛被钦点即席赋诗,薛涛边弹边唱: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为云为雨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是个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物,长着文人的儒雅清俊,爱好诗文,却又骁勇善战,兵行诡谲,所以后人称他为孔明转世,两个人确实有很多吻合,两人都管辖蜀地,蜀地山川险峻,少数民族多,反叛情绪重,韦皋足智多谋,治理有方,杀伐决断,收复失地,令吐蕃等外族闻风畏惧,归敬臣服。两人的文才也很出色,诸葛亮有《出师表》,韦皋有《天池晚棹》等流传。但文武如韦皋者却依旧被小小薛涛的才气折服。
从此薛涛成了韦皋身边的红人,每逢宴请接待必有薛涛随侍,诗赋助兴畅谈,甚至还让她参与公文典籍的撰写校勘。这些对于薛涛而言是如鱼得水,薛涛写的公文结构清晰内容准确又富于文采,时间一长,韦皋替薛涛屈才,突发奇想拟请奏章上报朝廷为她申请“女校书”一职,古时“校书”也须进士出身,很多名人如白居易,李商隐等也曾任此职。可想而知这一举措最终也是一坛佳话无法落实,但薛涛“女校书”之名却不胫而走。
家道没落,举目无亲,才学难以改变薛涛乐籍官伎的卑微身份,也注定无法在感情上获得平等的对待,只能像一只漂亮的小犬,能言的鹦鹉一样,在“毛香足净”的时侯获得主人的怜爱。在屡立功勋的韦皋身边时间一长,薛涛的声名也水涨船高,她渐渐有点恃宠而骄,像交际花似的到处应酬,做事也少了原先的谦恭,惹恼了韦皋,罚她去战区做营伎,有点类似现今的部队文工团,为将士们慰劳献演,鼓舞士气。古时的营伎必要时也许还要为看中她的长官献身。
去往前线的旅途颠簸彻底颠醒了薛涛,她看清了自己卑微的身份,除了求饶还能怎样,一路上她睹物伤怀,写下了看起来不像她平日雅正清奇,意境深远文风的《十离诗》摇尾乞怜,看来做人风格也有赖于环境情势,也算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录三首:
犬离主
训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笔离手自创薛涛笺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洒花琼。
皆缘用久风头尽,不得羲之手中擎。
诗中她把自己比作“驯扰朱门,毛香足净”的狗,“追风曾到日东西”的骏马和“越管宣毫始称情”的笔,卑下却不乏美丽气宇,谄媚中又为自己留了一份颜面。又用“玉貌郎君”和“羲之”赞喻韦皋的相貌和书法,用“无端惊着客”“用久锋头尽”等来形容自己失宠获罪的原因,韦皋读信后虽不动声色,但心已柔软,待薛涛来到边地,歌舞台下士卒们带着伤流着血,却依旧为她们欢呼喝采,鲜血,硝烟,生与死,歌与舞,荒草与霓裳,英勇与哀愁,强烈的对比震开了薛涛的灵性,她将小儿女态搁置一边,在她笔下展现了征战的残酷,家国的苍茫,生民的疾苦……这般的女子,这样的情怀,西蜀之大,大唐之广,又有几人,韦皋又怎会狠心将她远弃不顾,薛涛很快被召回。历经挫折危机和男主的暴戾,薛涛学乖了,他们平静地度过了十多年直至韦皋去世。
时间积累了功力,年近四十薛涛终脱离乐籍以清客身份出入幕僚府,她也被韦皋之后的数任节度使礼遇,为当时上流社会的男子如杜牧,白居易,刘禹锡,裴度,牛僧孺,令狐楚等大文豪,大宰相,大将军所赏识,甚至与元稹担任两川监察御史时擦出过感情,可惜两人地位悬殊又是年龄差距甚远的姐弟恋,短暂的几个月甜蜜便离别而终,那个写给亡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大才子、大情圣元稹其实一直没有停止过与各处美女、才女们谈情说爱,也没有停止攀附高官富贵家族的女子为妻,薛涛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波微澜,通透如薛涛怎会不知,所以情来了她便歌: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情走了她便唱: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
没有自取其辱的纠缠和悲仇苦恨的惨烈,有的只是淡淡的叹息,人生本来就是如此,只是我们要学薛涛,将这一声叹息融入桃花的颜色,制作成纸笺,题上心灵的诗句流传远方。
晚年的薛涛挽起长发,脱下红装,在枇杷花里,万里桥畔建小楼过起了清幽的隐居生活,赞她“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也好,誉她“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也罢,都不会在她舒展平静的心湖里激起浪涛了。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卅。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这是暮年的薛涛应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之邀为所建的筹边楼题词,人虽老风骨不老,气度非凡,我想她在缓缓登上高楼的同时也缓缓进入了人生的最高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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