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仲

几十年前，郑村里有个酒店，叫聚才庄，我在那当了几年伙计。

郑村那时是不知某个战场旁边的地界，树折房倒，动不动在家里，就会听见从远处传来的枪声，即使枪声在耳朵里不真切，可在人们的心中却是无比真切的。聚才庄里的横匾是歪的，窗上大都订着长木板，中间的立柱也是有些破损的，整个屋里完好的大体只有那写看“秤于人心”四字的匾与那几坛酒缸了，我在那干的活不算累，只是擦桌端酒的杂活，但那是无比枯燥的的，来的客人也都严肃不语，也使这份本就不令人喜欢的工作更乏味了。但是每当博仲来时我还会笑一笑。

博仲是博家的第二个儿子，与我是发小。他家是一个那时所谓的书香门第，可是博仲只上了二年学，便缀学闲呆在家，反正有父母与大哥挣钱，他何愁啊。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使教书回来的父母丢了性命，而大哥由此积劳成疾，不久也因病死了，这对小时的博仲来说是莫大的打击，一夜间，家化为了乌有。所以他便自己靠剩下的钱财坐车投奔到了乡下的二叔家，由此便认识了我。

我们成了邻居，那时的他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小孩，面色红润，双眼发光，大头大耳，如一副弥勒佛模样。可是他与之的区别可能是他没那么胖。当时的他还教我如何偷玉米，说他在原先的家里总是这么干，自己偷吃别人的玉米。他选的天是正午，地主家守玉米的老头可能睡却了，他便领着我，蹑手蹑脚的翻进玉米园，专踩有土的地方，因为那样没声，他那掰玉米的手法堪称一绝：一握，一拧，一转，便悄无声息的将那玉米收入囊中，我们以此法偷了好多些，屡试不爽，他的聪明智慧，眼界思维都是当时小孩中的佼佼者，我们这群孩子无不佩服。

时间长了，博仲便厌倦了如此的生活，高开了我所在的小村，一去不返了。再与之相见时便是在聚才庄的正午高峰时。

我正在屋内擦着桌子，只见一个面黄肌瘦，双眼内凹，瘦骨嶙峋，死气沉沉的大叔缓慢走进酒庄，找了个角落坐下，便只点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的样子，我看像个行家。他用嘴抿了抿酒，又用鼻子凑近闻了一间，便大叫道：“这，这酒有问题！”我慌忙地跑了过去，问道：“先生，有什么问题吗？”“这酒，这酒，额......定是对了水！”那老者说道，声音越来小小，脑门也出了汗，我仔细一想，这定是个来找茬之人，便回去叫了掌柜，掌柜一听，怒目圆睁，“一个假行家，装什么装！”掌柜愤怒地说，那老人见了，便放下酒杯慌张地逃了......我在后面大喊：“还没给钱呢！”但那人飞快，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那是博仲，老是学人行家在各大酒庄骗酒喝！”在我身旁的一个老主顾说，“那人尖的行，小伙汁你可要小心了。”我诚恳的点了点头，谢过了老主顾。我心想：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博仲吗？”

几天之后，博仲又来了我们酒庄，他付了上次的酒钱，可能是因为我在这，便坐下和我聊了一会儿，聊着聊着，只叫旁边一位顾客与另一位说道：“你听说了吗？那洋人可威风了，杀人不偿命，所有人还得对他恭恭敬敬.....”再多也不记得了，可这几句话可是被博仲叫到了，他便勿忙与我做别，回去了。真不知道他去哪了？

第二天，博仲又来了，可他有了些大变化，他的头不知是怎了，头发都聚在一块，整齐的顺到脑后，衣服的后面也有了变化——被分了岔，好似那燕子的尾巴，他的手通红，不知怎了。这发亮的头一进门使成了满屋的焦点，他大声叫道:“大家，停一停，听我说，我宣布个事儿！”人听了，都纷纷转过头来，看这小丑如何表演。“我不叫博仲了，现在我有个洋名，叫Dog，以后你们都得听我的，叫我洋名Dog，听到没有！”博仲大声叫道，有几个懂行的人的大笑了起来，他们小声向众人解释这洋名Dog的意思，忽然间整个屋子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我听了也忍俊不禁，而只有这Dog被蒙在鼓里，还在“洋洋自得”哩！这时，Dog打了几个主顾：“让一让，Dog要坐这，你个土人，我是个洋人！你就得听我的！”那几个主顾不是吃素的，握起拳头便是一顿毒打，当他们打他头时，手却粘在了他头上，这时其中一个主顾大叫道：“哈哈，是胶，是胶！”又有几个人说：“哈，怪不得手红哩，原来是硬薅下来的呀！”顿时酒庄又热闹了起来，而那Dog却落荒而逃地走了。我也跟着笑，可还是担心他去哪呢？

由那之后，过了许久，博仲都没有来酒庄，这使酒庄失了一分乐趣。

几个月后，等众人都忘了那Dog一事时，他又回来了，众人有的还会开玩笑讥讽他，他却也没当回事，继续同我聊天。今天不同寻常，来了个文人，那文人张口闭口者乎者也，神气的很，很多人都去附庸风雅，也只有我，博仲与几个老主顾不为所动，今天我们聊的很开心，博仲也显得自信了不少。

那以后的几天里，他没是来，听说是学文人，给那个土地主家当家教去了，我一听，也真是为他高兴，高兴他终于有了个正形。

再与他相见，已入冬，博仲托着双腿，用手拄着地，在酒店门前的路上，爬行，那天很冷，大雪如刀般划过他的皮肤，他面容憔悴，衣服单薄，艰难的瑟缩在酒庄门前的石阶上，同我要了碗酒，他喝完酒就走了，便再也没来。听其他人说，博仲装文人，被那土地主抓住了破绽，那地主想要钱，他却全花了，便被那地主打断了腿，抢去了所有财物......终是无家可归。

那次以后，博仲便再也没来过酒庄，听人说，太体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