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放眼过去,蓦然看见他就在座位上坐着,吓我一跳。
我一向来的比他早,他的座位一向是空的,我早已经习惯。
可今天他本人分明在座位上面坐着!
这让我恍惚觉得,即使我看到了他的本人,也觉得他不是吴云星本人,或许只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模型外皮罢了。
原来,即使他来得早,我也碰不见他。
主编拐去打卡了,我径直走到我的位置上——是离他最近的距离,在他的左边,与他相隔一个过道。
他竟然主动看向我,我不知我此刻是什么表情,可能是笑,但一定比哭要难看。
但他是笑着的。
他极少笑,我极少见到他的笑脸。他是一座冰山,也是一个面瘫,是一副冰块脸。
所以,他这个笑容太不分明了,像是将要感谢我离开,像是我一旦离开,他就要弹冠相庆了。
这到底……
我又想起昨晚我与他在微信上的谈话,我分明已陷入崩溃的境地,事到如今,他仍是不屑一顾。
如果是演戏,那么到现在还在演已经没有任何用途,所以,他一定不是演戏,他是在欢送我,欢送我的离开。
可他此前,却为什么都收下了我不断送给他的东西?来者不拒,并非因为却之不恭。
你今天真的要辞职了?
他大概是这样的笑容。
我将肉夹馍和豆浆放在桌上,按下了电脑的主机开关,回头对他讲:“我得先把稿件改完!”
他立刻就不再看我。
打开我还没做完的稿件,我本来打算再改至少两篇稿子,可我一篇的一个字都改不了,我浑身发着抖,尽管我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潇洒冷淡。
我浑身发抖。
我十分无力地把昨晚改好的稿件看了一遍,改了两三个小标题之后,就再也改不下去。
我看向他,他在玩一款最近相当火爆的手游,我讲:“你竟在玩游戏!”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他在早上上班之前玩游戏。
他下意识地恐慌了一下,瞥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十分不耐烦地对我说:“还没到时间。”
我知道还没到上班时间,所以我不是在指责他,我只是毫无来由地讲了一句。一句废话。
我的手与脑渐渐不听从我的控制,我改不了稿件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了,我大概快要窒息了,眼前渐渐浮现出一片耀眼灼目的白光,我知道我又快晕过去了,但我不能晕,我知道我只是太过害怕,太惊恐,本能地想要晕倒,借逃离这个世界来保护自己。
不,我不能晕!
我用颤抖的食指点击鼠标,关掉word文档。
关掉文档的这一刻,我的世界又重新安静下来。
就这样吧。
一切都结束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主编位置。
主编并不在。
是去卫生间了吗?
我拉开办公桌抽屉,抽屉里面是阿春前日让我带来的零食,尽管我此前已经分给他一部分,但我没怎么吃,还是剩了好多。
我把那些零食统统拿了出来,一股脑扔在他的桌子上,一股脑没有扔完,于是扔了二股脑。
他笑了,并且笑出了声。可以说是嗤笑,没有恶意的嗤笑,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嗤笑。我猜事到如今,他已讲不出什么别的话,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回答我。
我极快地讲:“这些都归你了!”
他不言不语,只极快地收起来这一堆零食,比我的一股脑和二股脑加起来都快,像是亲自打赢了一场战争后,获得了什么战利品似的。他把他的战利品们,像风卷残云的饕餮似的,全部收到他自己的抽屉内。
尽管知道他格调一向与常人不同,但看到这些,我仍略感惊讶。
他从不拒绝我,今天也一样。
用凉姜的话评价,就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的试探失败了。
但我没有理睬他,我没有指责他这一刻的厚颜无耻。
虽然,我一直想问清楚,他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的袋子,将办公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全部装进袋子。这个大袋子是去超市购物时的那种便携折叠袋,此前我之所以把它带到公司,还是因为要送他的东西,如果直接拿在手里进公司多有不便,便用了这个袋子装。
若是你问我东西是什么东西,送出去了没,我只能说,容后再讲。
我虎里虎气地将包放在桌上,便去寻主编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我要辞职”这件事,我疾走几步来到卫生间的门口,向里面望去,果然能看见余主编已经在外面的洗手池洗手。
我连停顿都未做,我只忍不住地对他喊道:“主编啊,主编,我有事情要同你讲!”
我的声音已经够大了,但主编没有听见,他大约沉浸在这种洗手的快乐中了,于是我又喊一遍,他这次听到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回头继续洗手。
主编所洗每一秒钟的手,都是对于宣判我的延迟。
过了好一会儿,主编才不慌不忙地走出来。
“怎么了?”
“我要辞职。”
我说。
主编双目随即瞪大,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听到了闻所未闻的事情,仿佛比听到“我们杂志终于像薄雾杂志那样火”这件事还要惊讶万分。
甚至可以说是,惊恐万状。
“什么?你要辞职!”
“对。”
主编不愧是主编,只下一秒,他就平静了许多。
“这么突然,没有一点儿预兆!”
是啊,好突然。
“为什么?要去考研么?”
考研?
我迷惑了一下,我此前想过主编会猜测我辞职的理由,但万万没想到他会猜测我要去考研。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工作有点累了。”
“累?我们的工作还累么?我觉得这不是理由。”
为了掩饰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及我真实的焦虑,我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好,但你得写一封辞职报告。”
“我昨晚已经了写好了一封辞职信。”
“但你得按公司的格式写……呃,好吧,你写的在哪里,先给我吧。”
我俩回头,走向办公室。
如果说,我刚才在走出办公室门之前,一切还都没有变化,虽然我的内心已经产生了十分剧烈的变化,但这次走进办公室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已经跟主编说我要辞职的事了,并且他几乎立刻就同意了。
我从包里潇洒地拿出一个信封——昨晚我还拍了这张信封的照片,试探性地问吴云星,它好不好看,他回复说,一般。
我从信封里抽出这张纸,我没有给主编这个信封,我只把纸给了主编。
主编说:“好,接下来,你要等领导批准,等通知……”
我震惊,震惊之余已经忘记主编也是我的领导了,急切地说:“啊?要等几天!”
主编依然非常耐心地同我讲:“要……两三天吧。”
我震惊:“什么?要两三天!”
“什么?”主编比我更为震惊:“你一天都忍不了了吗?”
我彻底与主编不分什么上下级的关系了,我甚至竟口出狂言:“对,我一个小时都忍不了,我一分钟都忍不了,我……”
一秒钟,其实都忍不了了。
要不是一直在等待昨日的那件事,或许我还坚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虽然我不知我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但我知道我该走了。这段剧情已经落幕了,这个节奏到此为止最适合结局,我该走了。
我演不下去了,所有的条件已经不适合我继续演下去,我该去哪儿继续演是之后的事情,但这里,不行。
“那你可以请假。去写一张请假条吧!”
主编叹气。
我没想到他如此宽容我,甚至可以说是宽恕……饶恕?
我觉得我不大可饶恕,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可饶恕。
我知道一般工作都需要交接,但我也知道我们杂志的这种工作性质不需要交接,因为我们所做的工作,同一个组里的人都知道,并在网上邻居中可以随时查看。
大概是因为看在吴云星的面子上?毕竟他都以为我俩在秘密恋爱了。
我是不是该感激吴云星?
我走去后勤部,取了张请假条,后勤部的姐姐还吐槽我说怎么老是请假。
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写好了递给主编,主编最后一次利落地帮我签了字。
我拎着装了无数私人物品,所以叮当作响的大包,以及我一口未吃的早餐。
我转过身,我知道一向不关注我的吴云星也并不会看我,我也没有做任何的回顾。
他始终没有说什么话,一字未讲。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的悲悯,全都是不屑一顾,他明知我要走,他还能气定神闲地玩手游,与他的每一个工作日都一样,甚至他以前在上班前从未玩过手游。
既然如此,他之前又为何如数收下我送他的东西。
既是如此。
我潇洒地走出杂志社。
再见了,我的杂志。
再见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再见了。
我的星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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