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被一川浩浩汤汤的河水抽醒时,已是春末夏初。
记忆中的春天一副春光融融、垂柳依依、好鸟嘤嘤的景象,可是这一季春天于我只是寒冬的无限延期。
大梦初醒一般,我睁开惺忪的双眼重新打量这个世界——山川依旧,季节亘古不变地交替。错过这一季春天是因为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悄然落了一把锁,把心紧紧地囚禁在牢笼里。
坐在河边,望着一川河水奔涌向前,心中颇多感慨。“逝者如斯夫”对着类似浩汤涌动的河水时,夫子曾发出千古一叹。时光从来不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做片刻的停留,不接受现实只是有人把自己封藏在过去的某一个时刻以逃避痛苦。
在上一个寒冷的冬日,命运之神大耍淫威,光天化日之下,它随手掷出几颗流弹,而我不幸被其中的一枚击中。仓惶之中选择了紧紧捂住伤口,慌忙处理疮痍的战场,忘记了恐惧与疼痛。不料那来不及取出的弹片后来屡屡伤及神经,痛不堪言,几乎在每一个午夜都惊惧而醒。
以为禁锢是应对这种伤痛最好的方式,就像受伤的野兽找个洞穴独自舔舐伤口一样。不变的生活,无法主宰的灵魂,暗夜里蜷缩着的哀伤,终于做了游离于时间之外的游魂一般的存在。
佛家言:“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可这世间偏是斩不断的情丝,解不除的病疾,领悟不透的生死之玄,每每思及一分都令人惊恐万分。生之何艰?
就像有病人就有医生一样,智慧的造化也总是把各种治疗暗伤和痛苦的方案藏于山川万物中,然后等一个缘机到来时你自己找到。相遇即是缘机,如这个清晨,我猛然被这川浩汤的河水解救一般。
记忆中的这川河水还是冬日里河底裸露大半的清瘦的模样,眼下却已是夏汛未到之前水流空前丰盈充沛。坐在河边,望着流水脉脉自逝, 内心千肠百结却只如这流水一样片语难发。多想捕捉住一处盯着看,无奈连一滴水都不曾片刻停留,它们不曾也顾不上为昨日的清癯而顾伤自怜,即使其中大部分水滴自来高山之巅,带着白雪初融的冰凉滑落,哪怕摔入深涧也尽力疾速地汇入江河,一路欢歌着向前冲。生命是一场奋不顾身的远行,不管道路如何艰阻,一昧哀伤或许只是对命运的妥协。
河水依旧欢腾着一刻不停地向前,还是向前,河面喧腾着不可遏制的力量。此时河水仿佛化身一个历经沧桑又活力四射的睿智的老人一样狠狠地敲打了我一下,醍醐灌顶一般。我颤颤巍巍地找到了那把藏起来的钥匙,小心地打开了心锁。
流血的伤口终于暴露在阳光下,那已被血肉包裹住的不敢触及的深处的弹片被挖了出来,尽管一时鲜血淋淋,无比疼痛,但疼痛中大脑却异常轻松与清醒。只有刻苦铭心地疼过之后伤口才会彻底愈合,狠心一扔,那曾将精神击垮的弹片随之沉入河水中,我不关心它被带到哪里去了。
“生命历程中的快乐或痛苦,欢欣或悲叹都只是写在水上的字,一定会在时光里流走。”(林清玄《写在水上的字》)停驻在过去是虚妄,行走在流动的时光里珍惜当下才算明智。
再次来到河边时是夕阳欲坠之时,西倾的光芒依旧雍容大气,它慈爱地撒下一河面的太阳崽儿,在粼粼的波光中欢腾跳跃,河水失去了上次来时的壮阔,多了柔软。
我伸出手想托起那轮欲落的红光,不想手却隐入其中不见了,即使结束也平和、无悔。
每一个貌似完好无损或者容光焕发的躯体或许都经历过一段几经崩溃的岁月,或者在某个隐秘的角落落了一把心锁。有人喜欢不动声色地负重而行,有人更喜欢痛苦之后的涅槃,选择往往在无常的一念间。
人生就是一场救赎,当心深陷囹圄时,有人喜欢自救,有人选择他救。无论如何,救赎自己必是痛定之后的必然选择,只要愿意,自然间的一草一木都能成为救赎自己的智者。
一川在极柔软之中蓄积了可摧毁一切的力量的浩浩汤汤的河水同样可除去观者心中的茫然与恐惧,赋予坚定与果绝的同时让心也较以前更多了些许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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