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村的老院,沙土的院子里长半人深的杂草。现在已是初冬了,枯黄的草东倒西歪的一片,可以想到曾经这里也是一片郁郁葱葱。院子很久没人打理了。隔壁七叔的房子只剩下了半面土坯墙。去年,父亲费心费力地将老院修萁了一番,西侧早已坍塌的造伙(厨房)又垒了起来,原来的茅草土坯换成了砖瓦。东侧一间厢房修的有些年头,曾经抹的白墙已经发黄。原先,天明伯和九叔在这儿住过。现在,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了。
院里最坚固的建筑大概就是菌种锅了!半米高的大土灶上砌着两米多高的大锅。其实,铁锅并不大,只是用红砖、石灰和大沙的混合物砌封了起来,有点像澡堂子里的锅炉。这锅是祖父做菌种(木耳)时用的。煮菌到底是一个什么过程,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只知道从我记事起这口锅成了我捉迷藏时的藏身地,从来没被发现过。也许谁都不相信一个孩子能爬到两米深的锅内,其实,下去过的人才会知道,两侧修有红砖的凸起,是方便下脚的。村里人都说九叔下着雪在里面洗过澡,我相信这个传言,往里倒上四五桶水,点上火,待水温合适,在雪花纷飞中洗澡也是十分惬意的!只是每每想到这个场景,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妖精们在煮唐僧肉。菌种锅的烟囱修路时拆掉了,后来大伯说没有烟囱,老院缺点韵味,所以又修了起来,只是再也找不到青砖,只能用红砖代替。南侧的储藏室可能是全村最早的砖房,墙面的砖块已布满了岁月蛀蚀的痕迹,原来的木门早已腐朽不堪,只得用砖在门框下作支撑。北侧是正屋,一位年龄远长于我的老宅,三间瓦房古老而肃目。祖父是下了功夫的,门板、房梁、椽柱,甚至那两扇竹篾编成的隔墙虽然染满了岁月的风霜,却依然挺立着,支撑着老宅。屋里的地面原本是压实的黄土,父亲铺上了一层水泥,再将原本墙上脱落褪色的年画用喷绘重新布上,老宅竟有了新房的味道!
透过那两扇布满锈迹的窗子看着老院。院中的大榆树已经没有了,大概是做了哪家屋子的房梁了吧!东厢房前的核桃树听说被村里的孩子给折了枝,原本是壮年却变成了佝偻的老人,奄奄一息…七叔看不过,就挥刀做了几把椅子,也算发挥了预热了。院子西侧的紫荆花是最坚强的,造伙倒塌时把她压折了,掩埋了,可她却在废墟中长出了两条藤,相互扶持着,竟也长成树,每年还是默默地开花。今年父亲收获了不少,晒干的紫荆花泡水可以治欺负过敏。院里最小的那株梨树竟成了最高的植物,树皮也已经发黑龟裂。父亲不知从哪里找出了把镰刀,弯下腰去处理那些杂草,大概是镰刀太钝了吧,杂草还是东倒西歪的站着。父亲直起腰,看着我无奈的笑了笑,挠了挠花白的寸发,像一个孩子。在我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乌黑的三七分…
每次回老家我和父亲都要去山坡上转转,看看那些曾经的土地。从村子里穿过,没有了往日孩子们的嘻笑,偶尔几声犬吠不知从何处传来。村子的路还是土路,却十分干净,没有一点家禽牲畜的粪便。村里大多的院落都落了锁,只有个别像老宅那样的院子前,坐着几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或是叼着旱烟,或是捯饬着几件破旧不堪的家俱。父亲亲切的叫着哥、嫂,老人们热情的回应着,好像很久没有遇到过年轻人。
出了村,走上田埂,原来一望无际的麦田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块,田里大都种了树和树下深深的野草。记忆中清澈的小溪被疯长的野草缠成了泥潭,这些野草是牛羊最喜爱的食物。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来没有路,人走的多了,便成了路。然而,本来宽阔的路,走的人少了,便不再是路。父亲和我在没脚的野草中慢慢地走…山坡上的农田不见了踪影,到处都是几乎被野草淹没的树苗。走到山坡顶上,同样找不到下去的路,坡上坡下没有了农田,也没有了耕作的人。远远望着村庄,一切尽收眼底。寥寥的几片瓦房散落在富丽堂皇的小楼之中,都是蒙蒙的一层灰。
下了山坡,在村边的一个窝棚里看到了兴伯,父辈中只有他将自己的一生都锁在了这个村庄里。他的两个儿子都进了城,留下老两口守着几块地、几头牛和一条老黄狗。窝棚里放着锯子和几根捡回来的木头。兴伯说,他要做几个架子,把窝棚的洞给补上,入冬了,透风。七叔前些天下了山,他常年在山上放羊,这次打算把羊给卖了。“六哥(父亲排行第六),今年61了,干不动了,这次把羊卖了,不走了。”七叔没有儿女……
天色渐暗了,该走了…七叔还没把我们送到村口,突然转身往回跑了,一跛一跛的……大概放羊的时候摔伤了吧。一会儿,他手里抓着一块羊肉,喘着粗气,又一跛一跛的跑了回来。“咱家的羊,给姆(我的祖母)熬点汤。老了,以前这点路算啥!”眼前的七叔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把我扛在肩头,踩着一米多高的高跷走十几里山路去县城耍把戏的七叔了……
真的要走了,下次回来也不知是何时。我回头看着村庄,在夜幕下渐渐模糊……路一直向前,如同时间,从来不会退后。树叶变黄,飘落,而树却会铭记她最美的时刻!如同村庄,如同老宅,从来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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