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次回家,是因大哥周年忌日。阴历3月19那天,清晨,天就阴着,还下了一阵蒙蒙的细雨。让我本就因这样的日子而阴郁的心情更加沉闷。
出城,向东南,至柴沟,往西。过注沟镇驻地,再往西,就是我的村子。我家,就在村子东头路南,第一个胡同西侧,第三排房子东头。
感觉村子异常的安静,大白天的村庄,似乎沉睡了一般。车子走在街上和胡同里的时候,竟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就连刚才在路边小店买烧纸的时候,店里也空无一人,店主还是我叫了几声才从屋子里叫出来的。
从二哥家出发,两辆车一行10人去村南巴山脚下的墓地上坟的路上,我们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及至我们在大哥和父母坟前烧完了纸钱摆完了供往回走的时候,才在路边看到一个人开着三轮车往咱旁的沟里倒烧沼气的废渣。
等我们回村,在一家每次回去必去的小饭馆里吃过饭回二哥家的时候,路上仍然没有看到什么人。
我不禁想:我的村庄,是怎么了?街角,无三五一簇的闲谈。街上,没有嬉笑打闹的孩子;院内,无鸡飞鹅叫的欢腾;我想,这样的村庄,或者是老了,或者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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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天气虽并不晴朗,但我还是希望,在街角能够看到一群老人在闲谈。那个街角,多年前,一次又一次,曾经,站立过我的父亲。父亲因病去世,终年66岁。
我嫁得不远不近,每次回去或回来,都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加上候车的时间,要近2个小时。但这段距离,也符合“远路亲戚香”的距离。虽然,在我的心目中,我一直没有把嫁出去的我当成家里的亲戚,在我心里,父母的家,依然是我的根,是我的牵挂,我,就是那个迷失的孩子,随时就可以寻得回来。
婚后,我有个多年未改的习惯,一般每隔两个周末,我会回去看望父母。那时,当我在村头下了公共汽车,或者我从东注沟一路走回家,就会看到父亲与一群人在街角。父亲站在他们对面,因为那样,可以随时发现有无公共汽车到来,可以及时发现我的身影。
我下车,喊一声:“大。”父亲应着,顺手接过我手里的包,父女俩一路并肩走回家,印象中,话语并不多,但与父亲并行回家,就是一种温暖。
相比于父亲而言,我的母亲是不太愿意站街角的,她更习惯在家里做家务,即使没有事可做的时候,她也宁愿在炕上,点燃一根纸烟,用心地去看她窗台上的花,看她在院子里种下的花。
父亲故去后的十几年里,我的母亲也学会了在某个特定的日子在街角等候。那个日子,自然是我回家的日子。每次我跟她说不用去等我时,母亲总说:“没当事去等,我正好到你二大娘家串门回来。”但我知道,母亲并不是一个爱串门子的人,从来都不是。她这样说,只是不想让我知道,她心里有多牵挂我,她心里有多在乎我罢了。
(三)
如我这年纪,哪个儿时没在家里养过鸡鸭鹅,哪个家里没养过牛猪兔?
你无论到谁家里去,一进门,首先听到的是犬吠,或者是鹅叫,因为鹅也是看家的好手。记忆里,我家这些禽畜都养过。每到春天,母亲会从走街串巷赊小鸡的人那里,赊十只小鸡,当然,一般能出七八只小母鸡,养大了可以生蛋。鸡蛋自然舍不得吃,要攒起来,拿到供销社换油盐酱醋。我家在路北和路南时,都离湾近,所以也养鸭。我觉得养鸭比鸡好养,鸡需要圈养,鸭可散养。白天等它们生完蛋后就把它们放出去,它们在湾里游水觅食,傍晚把它们唤回家。
养兔子是需要我们当时这些小孩子付出劳动的。春夏秋三季,我们放学后,主要任务就是去田野里、沟坡边割兔草。春天的苦菜、婆婆丁是兔子最爱吃的。
我家养过几年菜牛,养肥了就可以卖到外贸去,换来钱。那已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了。但就在那个时候,也并不是家家都能有本钱买得起牛,更不用说拿它去赚钱了。所以,虽然我们为养牛付出了一些,但内心里还是蛮骄傲的。牛胃口大,吃得多,有时天气晴朗的时候,家里人会让我们去村外放牛。我出去放牛的时候不多,我把牛拴在一棵树上,自己在坡上看闲书。等它把周围的草吃得差不多了,我就让它再换个地方。
当然,现在,村子里的人几乎没人再去养这些禽畜了。村子里有集市,吃的用的全都能买得到。谁还再去费这些心思呢?偶尔有几家勤快的,养了几只鸡,就成了稀罕物,俗称“笨鸡蛋”,鸡蛋论个卖,一元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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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天黑了,走累了,找个地方歇歇吧。”
“是谁呀?”
“是我呀。”
……
这,是我们儿时的傍晚,一群伙伴在胡同口里玩的游戏。十个八个的伙伴围着圈坐在地上,一个伙伴围着我们当过路人。玩着,追着,欢声笑语传得很远,直至家里大人喊我们回家。
现在呢?当然没有孩子再去胡同玩这样的游戏。他们可能会有不少的作业要写,他们可能会端坐在电视前看有趣的节目,或者,抱着爸爸妈妈的手机在玩游戏,看动画片。
更让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是村子里的儿童越来越少。因为,大多家庭儿女们上完学,在外地找了工作,孩子自然也就搬离到了县城或者更远的城市。我儿时有着两千多口人的村庄,现在,大概连一千人也不到了吧?我小的时候,村里的学校,是联中,小学到初中二年级都有,而现在,村里的学校已经称不上是学校,只是一个教学点,只有一、二两个年级了,到三年级,就得到镇驻地去上学了。
那些呼朋引伴一起上学的少年呢?那些放了麦假和秋假在田间地头帮家人干活的少年呢?那些暑假里在潍河边玩耍嬉戏的少年呢?
当然,一定是老去了。你看,我,不是已从少年步入了老年了吗?现在都成了两个孩子的姥姥了。
但我感觉,老去的怎么不只是我们的年龄,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东西,似乎遗失了,却无法去找寻。只是空留一份深深的失落和无奈罢了。
(五)
今天,忽然想到,“老”这个词,一个是意味着年代久远,一个意味着泯灭。譬如,人老了,年纪大了,称为老。故去了,也称为老。年纪大了尚可留存,但如果是故去了,就需要埋葬。
现在的饮用水,是老去了吗?村子里东头西头的那几眼水井,早已没有了踪影,先是压水井走进了家家户户,继而是自来水安在了各家厨房,现在呢?村子里的水早已不再甘甜,自来水也没法喝,只能家家都买水喝。
儿时,哪曾这样受过无水的煎熬呢?那时,逢雨季,沟满河平,下地干活都需要趟水过去。村子里的那几个大湾,是村庄灵活的眼睛呢。它转动着日月,调剂着旱涝,保着村人四季丰润。夏天是村人的乐园,男女老幼有几个不在湾里洗过澡游过水的?有水就有鱼有蚌,你即使坐在湾边的石头上,只要把脚伸进水里,就会有小鱼来咬你的脚,痒痒的,你却舍不得把它们甩掉。
现在,村子里那几个大湾,已填平了,成了路,或盖了房。村庄,从此把眼睛闭上了。多少年,多少代,村人引以为乐的那几只眼睛,被我们,亲手埋葬了。是因为,它已经足够老了,老得干涸了筋骨,老得没有了一点儿用处。
我那印在心里的村庄呀,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就有了这种悲天悯人的感慨?这种成分一定是有的,老的固然老了,没必要墨守成规,我倒希望,可以“推陈出新“,埋葬了一些,会让另一些新生。譬如,群起的楼房代替了土屋,硬实的水泥路代替了泥泞,农业现代化解放了人工……
我的村子,已经改变了她原来的模样,但她仍然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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