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第一章（15）
这时，气味又变了。
他们可以闻到陆地上所有人劳作的气息；他们可以闻到食物的味道——这些数目庞大的食物备在这里，准备在帝国境内交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是这里还是那里，在买卖后终究会穿肠而过变成粪便排出；他们可以闻到干燥谷物的清香——谷垛堆在黑色筒仓前，谷物正等着被铲到里面；他们可以闻到大麦袋、小麦袋、燕麦袋、斯佩尔特小麦袋上灰尘抖出的干气；他们可以闻到小油桶和大油桶的酸香味，还有葡萄酒酒窖的呛人辣味——一直飘到码头那里；他们可以闻到木匠作坊，大量堆放在黑暗中某个地方的橡木树干——它的木料永远不会枯死；他们可以闻到它的树皮，同样也可以闻到树干木心的柔和弹力；他们可以闻到要被劈开的木块——斧子还插在上面，工人下班将它留在那里后就没动过；除了刨得平平整整的新船板发出的气味之外，除了刨刀缺口和锯末发出的气味之外，他们还可以闻到浅白绿色、粘滑霉烂、布满贝壳，拆下来在这里堆成一大堆，等着当柴烧的旧船板木料发出的倦味。
这就是劳作的轮回。
工作夜灯散发着香味洒出无边的和平与安宁，繁忙大地的和平与安宁，田园、葡萄山、森林、橄榄树林的和平与安宁，他这个农民之子幼时乡村的和平与安宁，他那绵绵思乡之情和深陷尘世、心系尘世、眷恋尘世之愿的和平与安宁，他的诗歌向来称颂的和平与安宁，啊——，他渴望的和平与安宁，遥不可及。
仿佛这种遥不可及也映现在这里，仿佛无论身处何地，一切都必定变成他自己的影像，这种和平与安宁也被束缚在这里的石头之间，被征服和亵渎——为了野心，为了利益，为了买卖，为了挑拨离间，为了身外红尘，为了奴役，为了纷争。
内在与外在相同，是影像与反像，但仍然不是认识的统一。
他发现自己无处不在，如果他必须记住，而且能够记住一切，如果他在不经意间看到人世间的纷繁复杂，并且需要为它而尽责，为它而努力，在半梦半醒之间为它而奉献，轻易地属于它，轻易地拥有它。
这是因为它从一开始——是的——甚至还在有所发现、听见、领会之前，就是他自己的，因为回忆和记忆绝不仅仅是自己回忆本我，回忆自己的过去——过去他肯定喝过葡萄酒、摸过木头、尝过橄榄油，甚至还在葡萄酒、木头或橄榄油存在之前——这是未识的重识。
因为肥胖的人脸或非脸，连同他们的情欲、他们的贪欲、他们的肉欲、他们贪婪的冷漠、他们充满兽性的躯体以及他们在夜间的巨大渴望，因为他们全部——无论他是否见过他们，无论他们是否活过——都从他的原初开始，集中体现在他的身上，作为他自身的混沌原始沃土，作为他自己的肉欲，作为他自己的情欲，作为他自己的贪欲，作为他自己的非脸，也作为他自己的渴望：甚至在他漂泊尘世的过程中，他的渴望也有了很大转变，变得极度渴望去认识，最后却使他的渴望变得越来越痛苦，几乎不能再称之为渴望，甚至不能再称之为对渴望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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