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意大利是在2009年圣诞节前夕,经过漫长的十个多小时的飞行,整个人几乎都是瘫软的。下飞机后,男友直接带我到他家里见他的父亲,那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和蔼可亲地跟我打着招呼,让本来局促不安的我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段时间他母亲因腿部受伤还在住院,意大利公立医院只允许家属在探望时间来探访,不允许家人陪护,医院会安排专门护工护士来照顾病人。第二天,他带我去探过了他母亲,这就算正式见过了二位家长。
一年后和他结婚来这里正式定居,时光荏苒,一眨眼就到了2022年,算起来在意大利生活也十年有余了。身边朋友时不时都说我真是够胆大,人生地不熟的居然敢一个人跑那么远,还是在异国他乡。我想,人生的命运大概就是这样被改变的吧。若人生可以重新选择,或许决定会截然不同。
刚来第一年报了意大利语学校学语言,找了周末工赚点零花,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后来通过老公一个老朋友引荐,找了份还不错的工作。直到疫情爆发令原先工作受到影响,又寻了一两份工,目前还可以勉强糊口。这两年因疫情原因,意大利经济受到了很大打击,很多餐厅或店铺纷纷关门或转手,现在的每一份工作都是十分珍贵的。在海外生活也许并不如众人想象的那样光鲜,但靠自己双手劳动来养活自己,我觉得已经很知足了,也慢慢认识了自己圈子里的朋友。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我生日在三月,以前每年这天都会找地方和家人朋友三三两两聚一下,找个理由胡吃海塞,也算是挺热闹。然而自2016年起,这个生日开始过得平平淡淡,因为那年三月......他的父亲去世了,就在我生日前一天。那之后每每快到三月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当时公公的葬礼在他们家附近的一座小教堂里举行,遗体火化后骨灰送回老家落叶归根。我公公是个普普通通的意大利小老头,身形干干瘦瘦,微微有些驼背,喜好抽烟喝酒,偶尔发点脾气,会修各类小家电,会做点木工,会酿葡萄酒。
自从我进了这个家门,小老头一直对我很好,虽然平时话不多,但无论谁说我什么,他都会极力维护我。有时周末回家和两位老人家吃饭,他会让我多吃点,再多吃点,道别时跟我说:“谢谢你的陪伴。”他会冷不丁找出一袋小零食给我吃;他会邀请我一起拿玉米粒喂阳台上讨食的鸽子;他说我做的意面很合他胃口,尽管他嘴很刁。总之,小老头很好很好,让我在这个异国他乡有一种倍受保护的感觉,体会到了胜似家人的温暖。
自2014年之后的两年时间,老人家身体不太好,基本深居简出,后来更是每况愈下。他去世前几天的一个周末,我们回去看望老人家顺便吃饭。饭毕,全家人都去厨房忙活了,我正在收拾桌子,一向寡言少语的小老头忽然跟我说:“现在我每天吃大把大把的药片,可病还是老样子…我们的生活很美好,只不过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就得结束了……”说着话脸色苍白,声音哽咽。
当时我的意大利语还是有点生硬,不过大概还是听明白了,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却不知怎么表达,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小老头看到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别过头去:“别让我也哭出来,你去做事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呆立许久看着他干瘦佝偻的背影,当时还在想,吃完药就会慢慢恢复吧……昔日记忆中的小老头还在每个周末穿上最喜欢的衣服去俱乐部跳舞,开车比年轻人都灵巧,只是生了点小病,一定会好的吧……
然而现实并未如我所愿。那天之后又过了几天,大概晚上十点多时老公接到电话,有噩耗传来通知我们过去。当我们赶到时,老人家已经仙去,熟睡姿态躺在长沙发上,身上穿着他生前最喜欢的一套西装和一双皮鞋,胸前一束紫色兰花鲜艳欲滴。我反应过来,那天,他定是意识到了什么....当时说的那些话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就是他最后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吧。现在,他喜欢坐的沙发空了,我再也不能跟他打招呼说:“Ciao,Babbo.”了......空空的。至此已时隔六年,每年临近这个日子,我都会想起那束伴随老人家的紫色兰花。他会在天堂过得很好吧,我们衷心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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