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写过一篇小说,叫《美食俱乐部》,里面有一群为了寻觅美食而不惜一切代价的怪人。在他们看来,「 料理也是艺术的一种,与诗歌、音乐和绘画相比,美食能产生更加强烈的艺术效果。」这些人饱食终日,吃成了大腹便便的肥胖体型,由于全身的脂肪都过度堆积,整个人胖乎乎、肥墩墩的。几乎所有人都有胃扩张,还有的患上了糖尿病。谷崎说,「他们的处境跟填鸭十分相似——整日窝在不见阳光的屋子里,每天吞下大量美味的饲料,养出一身肥软的肉。当腹内被饲料填满的时候,也许就是这些人寿命终结之时了。」
美食俱乐部里的这些会员们死性不改,无论如何也要奉行自己的「美食主义」。他们每天打着饱嗝,不放过任何大快朵颐的机会,并且以寻觅珍奇美食为乐。故事讲的是他们的一次中餐厅奇遇,谷崎的描写既唯美又情欲,充满了想象力,还横造了各种闻所未闻的新式菜肴和魔幻吃法。不过,进入太虚梦境之中,自会看到每个人的判词。
「他们早已不是在『细尝细品』,也不是『大嚼大咽』,只是纯粹陷入了『疯狂』的状态。笔者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人肯定要么发疯要么病死,他们的命运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现实生活里的我们,自不太可能饕餮至此。但在如今食物丰足的世界里,我们最大的苦恼大概不是吃不饱,而是实在吃不了,或者满心罪恶地懊恼「怎么管不住自己」吧。毕竟,料理的过程总要费心费力,而酒肉穿肠过,盘中之食也是瞬间就飞向了唇齿,然后急速滑下,冲进了肠胃。一餐随即了却,但内心似乎还没有饱足呢。世界形形色色,一日却只有三餐,还要关注着腰围的量度、体重秤的指针、血压的数据,以及每年一次的健检报告。
是的,现阶段的主要矛盾绝对是——物质文化生活的急速发展、膨胀的饮食欲望和我们身体对食物实际所需的巨大矛盾。
食物,太唾手可得了,以至于,我们早已与真正饥饿的信息失去了联系。而我们对于它的欲求,也绝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生存需要,虽然节食减肥者可能苦恼于居然还需要吃东西以维持生理机能的正常运转。但是,我绝对相信,因为不愿或者无法体验到食物美好的人,起码丧失了生活的一大乐趣来源。嗅闻着其香气,凝视着其色泽,体会着其质感,还有吞咽过喉的那种淋漓尽致,甚至甚至,留存在身体内、想象中、回忆里的那种余味……爱吃、能吃、会吃是老天的惠泽,尽管还有「吃不胖」这个让神灵尤为偏心的物种,想想那些因为疾病、事故、衰老而失去了味觉(虽然据科学家研究,他们丧失的其实多为「口嗅」,即食物入口后通过口部至鼻的芳香)的人们,能成为前者,已是满心的感恩。
如何能在不增加食量的前提下,尽量延长享用过程的幸福感呢?无他,尊重食物,细致的料理,然后坐到餐桌旁,郑重其事地慢慢进餐。
十九世纪有一个过于肥胖的企业家,叫霍瑞斯·弗莱彻(Horace Fletcher),为了减肥,他给自己制定了一套进餐的新规矩,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放慢节奏,更多咀嚼,长时间咀嚼,反复咀嚼。在每一点滋味、每一点质感消散殆尽之前,绝不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来他写了一本书,叫《新饕餮者或美食家》,传道他的健康进食理念。
从小就看到说,每一口食物的咀嚼次数不得少于四五十次。但我们更忙碌,也太着急了,一口饭总是嚼上几次就匆忙下咽,然后迫不及待地用新的一口更为香浓的食物代替嘴里的东西。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灌下了更多的热量,留下了身体上的赘余,却不一定能收获了与之相等同的幸福感。小时候的生物课上,老师说,当米饭中的淀粉在口中被充分碾碎的同时,会与唾液淀粉酶发生化学作用,于是你感受到了甜味。细心品尝盘中的蔬菜,同样也能感受到其中自然的爽脆和清甜之感。
我们不是为了完成吃饭的任务,亦不是为了匆匆忙忙地奔走向人生的终点,而是梦想着经历和享受生活中每一次的乐趣和喜悦,延展、回味、极致每一个馨香幸福的片刻。每一次慢一点,每一次少一点,每一次全神贯注一点,并且多尝试一些,而认真地吃饭,虔诚地吃饭,亦是用心过好生活的起点吧。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是的,我们吃下的每一口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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