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双子玉 | 来源:发表于2017-02-19 16:08 被阅读0次


    农历五月,骄阳似火,干燥的热浪一阵紧似一阵。

    田地里一片安静,繁忙的收麦季即将来临前的安静,只有地垄里几棵树上的知了在拼命的嘶鸣。

    白花花的日光下,大贵站在自家地头,看着那不争气的麦穗,皱眉眯眼往向远处,这名叫“烟农”的麦子种了六七年了,是刚分田到户那年镇上补贴的种子。刚开始还好,种子纯出苗齐粒饱满,最近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天生没有麦芒的麦穗像一排排秃子一样直愣愣的挺着,离芒种还有十多天,麦秸已经枯黄到根了。

    自打去年秋天下种到地,一遍粪肥、一遍翻地、一遍化肥,一遍灌水,大贵像伺候他那哑巴婆娘一样小心周到,生怕哪儿没打发满意,没成想还是长成了这个样子。

    是该换换种子了,光荣暗自思忖。

    大贵斜睨着眼睛向旁边那垄地里看去,那是光荣家的麦田。

    不看还好,一看心里没法不拧巴,胸口还一阵发闷。青中泛黄的麦杆厚实整齐排排簇拥,饱满的麦穗顶着青白的麦芒微微斜垂,越发显得自家的麦子寒碜、矮小又参差不齐。

    还是光荣家的种子好,想到种子,大贵胸中似乎被什么硬扯了下,涌出一口痰,“噗­——”大贵使劲朝邻家的麦田啐去,那口黄痰一个抛物线落下,穿过一个麦穗,拉出一条长长的丝线,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大贵抬脸看了看日头,临近中午,该回家做中午饭了,背过手转身往家走去。

    刚到胡同口,大贵就听见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的嘈杂声。

    桂花娘挎着竹筐拐出来看见大贵就说:大贵,快回家,您家小七娘在屋里出不来了,正在嗷嗷的砸门呢。

    大贵心头一惊,怎么?这婆娘怎么在屋里?刚才我出门时咋没看见她在屋里呢,她不是出去串门纳鞋底了吗?

    小院里站了好几个人都在围着哑巴,有的扯了个毛巾在给她擦眼泪,有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被砸烂的锁头斜楞着挂在门闩上,地上还有大半截砖头。

    哑巴正在双手乱舞比划着嗷嗷乱叫,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涨红的脸蛋,含泪的双眼表达着害羞、尴尬和气愤!不时指向那从裤裆一直湿到裤脚还湿透了一大半的鞋子,灰蓝色的裤子浇出一片不规则的深黑,裤脚还吧嗒吧嗒的滴着水,看来是刚刚尿了不久。

    向来干净利索、清高冷淡的婆娘变成了这幅狼狈样,大贵看到后有些想笑的冲动,嘴角不自觉的动了动,但接着收了回去,没敢笑出来。

    看到大贵走进门口,哑巴嗷的一声便扑了过来,打、捶、撕、咬,轮流变换方式,大贵一遍不断的招架着随时随处落下的手和伸过来的脚,一遍回头劝邻居们:你们回吧,哑巴着急生气,打我几下消气就好了。

    哑巴全然没了平时温婉安静的模样,像一头疯狗一样攻击撕咬着大贵。

    邻居们见状,纷纷散去。没了邻居们的围观,哑巴忽然没了劲头和气势,瘫坐在了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呜咽咽。

    大贵一声不吭,吭声哑巴也听不见,只是低眉顺眼蹲在哑巴旁边,等她休息会后随时再次发起攻击。

    大贵出门时,哑巴正在屋里床上躺着假寐,听不见锁门的声音,没听见屋里有声音的大贵还以为她出去串门了,哑巴一觉醒来要去茅房小便,才发现房门被外面锁头锁死了。

    认识哑巴的人都说,哑巴怎么就不会说话呢,要是会说话,就凭哑巴那俊的象桃花苞一样的粉红脸蛋上无可挑剔的长相和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找对象得从县长里面挑。

    可哑巴就偏偏不会说话。

    或许哑巴已经司空见惯男人们停留在她身上那艳羡的目光,也熟悉女人看她那从嫉妒到庆幸的眼神。

    虽然是哑巴,但她漂亮、自信、矜持,对男人的倾慕早已经习以为常。在回敬男人的如火般热烈的目光上,哑巴的眼神向来不做片刻停留。

    可惜,她是个哑巴。男人对她的艳羡也只是停留在灼灼目光上。

    哑巴是在十八岁时被亲娘硬塞进花轿抬到大贵家的。

    大贵是家里的独子,虽说父亲走的早,但凭大贵娘俩的吃苦能干,日子过的倒也算是能吃饱穿暖。只是大贵长的太不出息,又黑又瘦还矮,模样丑陋,满脸油乎乎的黑,怎么看都感觉几年没洗过澡的样子。

    哑巴流泪过门。

    初见喜妇的邻里都暗暗称啧:大贵好福气!

    喜酒过后,乡亲们散去,大贵兴冲冲的回房,看到坐在床上的哑巴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在嘤嘤流泪。

    大贵见状,朝哑巴摆摆手,指指枕头,哑巴不解。大贵走到床边,拿了枕头往外走,给哑巴带上门,大斜靠在堂屋的椅子上睡过了新婚之夜。

    早起的娘看见大贵睡在堂屋,惊讶的一把抓起他就嚷:你这是做啥哩?娘给娶上媳妇是干甚的?一个大男人,都镇不住自己的婆娘,你咋这么无用?

    大贵不做声,任凭了娘骂来骂去。

    嫁过来半个多月,哑巴都不肯迈出屋来吃饭,大贵娘直翻白眼:饿死活该,横竖是个哑巴,有啥清高的?

    此后的几天里都是大贵默默用碗盛好了给她端进去,放到床头的桌子上。转身离开时都是用眼神在哑巴的脸蛋上停留一会,示意哑巴趁热吃。每每看一眼哑巴那皓月桃花般的脸蛋,哑巴就暗暗庆幸:多亏你是个哑巴。

    大贵不傻,他着急,心里也嘀咕:啥时候能捂热你的心?每天晚上他都借着取枕头和被子为由到自己屋里晃悠一圈,哑巴手里玩弄着剪刀,头也不抬,面无表情。

    娘终于熬将不住,拉住大贵连哭带骂还哀求:女人就是那么一回事,有一次就有一辈子!你熬,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爹死得早,我拉扯你不容易,你也一把年纪了,好歹在我有生之年有个一子半女,我这个老婆子死也瞑目,要不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爹?

    大贵向来听娘的话,在哑巴过门前,没顶过娘的嘴。

    大贵朝自己的房里看一眼,朝娘点点头。

    眼看着屋里的灯灭了,估摸着哑巴已经睡着,大贵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脊背进了自己的屋。

    梦中的哑巴梦见大雨将房屋冲塌,木梁倒下将她埋在了底下,瞬间惊醒的刹那间,顿时明白:这一刻最终还是来了!

    连日来积攒的委屈、压抑、紧张和不甘化为顷刻间爆发的力量,好像她的身体只有在这顷刻一压的催化下才能火山般迸发,她的能量也才有目标可以释放。

    她的胸中汹涌着仇恨的岩浆,数日来他早已看透大贵的假象,她恨他,恨他娶了自己,更恨自己是一个不能张口说话的哑巴。

    大贵的笨拙和惶恐碰到哑巴软绵绵身体的时候,瞬间消失,大贵的世界顿时柔软的无法形容,他没有了胆怯和惶恐,一切都成了空白。

    即便是被哑巴从身上掀下来的时候,已经浑身燥热的大贵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雨点般落下的巴掌和拳头。大贵不躲,也不避,只知道使劲的搂着哑巴扭动的身子,在雨点里将脑袋埋在了哑巴胸前。

    哑巴无比厌恶低吼着,剧烈的扭动着身子,四肢飞舞乱抓,喉咙里发出愤懑的哭泣声。

    眼看儿子不容易达到目的,大贵娘抓起早就准备好的绳子,闯了进来。

    感觉自己的双脚被困住的哑巴彻底不能动弹,绝望的嚎叫起来,凄厉又绝望。

    沉浸在幸福疼痛中的大贵打了个激灵,放开哑巴,一把薅起娘,把她推了个趔趄,娘站不住倒在地上。大贵摔门出去。

    望着躺在床上干嚎的哑巴,大贵娘跪了下去。

    这一跪,大贵终于睡在了结婚的新床上。

    这一晚,大贵便有了女儿小七。

    大贵始终没有做到像娘说的那样,在哑巴的身上有一次就有了一辈子。

    小七刚刚蹒跚学步,大贵娘走了,走时拉着大贵的手,久久合不上眼,大贵俯下身子,趴在娘的耳边,娘,您放心的走吧,我会让您有孙子的!

    送走了娘,大贵便把自己的被褥从堂屋里抱到了娘的床上。

    哑巴不碰地里的农活,大贵没有不高兴更不会勉强,哑巴是个手脚利落的人,把小七收拾的干净可爱,大贵从地里回家能看到他们娘俩,就心满意足了。

    不论地里有多忙,不论地里的活急成啥样,大贵也会准时赶回家为哑巴和女儿做饭,哑巴爱美,嫌弃灶里冒出的浓烟。

    有时哑巴心情好,也会帮忙剥几个玉米棒子,大贵便会高兴的在地里将汗珠子摔成一长串。

    哑巴手巧,擅长女红,只要哑巴拿着针线活往街头一坐,大姑娘小媳妇就立刻跑回家各自取了自己的针线活围过来。

    表面上是向哑巴讨教各种新花样,真实用意大家都心照不宣。凡是哑巴在的地方总少不了女人,因为有哑巴在的地方总有男人以各种话题驻足。

    女人们坐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谈孩子,怨婆婆,骂男人。一会痛哭流涕,一会嘻哈大笑。哑巴总是安静的坐着,无论什么样的话题和笑话,她听不见,也不懂,她总是专注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很少抬头看路上的行人,特别是男人。

    只有一个人例外,哑巴知道他每周只能有那么一天可以看到他,一次也只能看那么一个眼神,但哑巴的街头一坐就是为了一个人的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就够了。

    哑巴不用抬头,就知道他来了。

    一个热切的眼神大胆的迎向他,有三分热烈,一份娇羞,无论他和谁打招呼,他也将自己最热情的微笑用眼神交流给哑巴。

    这个人便是光荣。

    要说光荣也是大贵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虽说不是一族人,但也是前后邻居,两人一般年纪,整天在一起疯玩。

    那时候家里穷,男孩子在夏初到中秋的时节里基本上是光着屁股的,大约到十二、十三岁蛋蛋那儿有黑色毛茸茸的东西出现后,才能有资格穿件裤衩。

    两人的差异就是在穿上裤衩之后才愈发明显的,直到后来人们不再把两人放在一起闲谈。

    自打两人穿上裤衩后,每每一起在大人群里追逐打闹时,总能听到父母和邻居们的议论:光荣和大贵几岁哩?

    “一样大,大贵还大几个月哩”

    “你看光荣这个子长得喜人来,”“这孩子,越长越随他妈,清秀,真俊呢,说话还中听”!赞完光荣,人们也没忘了站在一边咬着指头微露讪笑、初尝尴尬的大贵,

    “大贵,使劲长哩,多吃饭”!

    大贵怎么不能吃?十六岁就能吃他娘两个人的饭,有时候娘累,就骂大贵来出气:你是石头旮旯里蹦出来吃死食的,看你长的那窝囊样,蹦个高也摸不着人家的裤腰带,怎么就随你那没出息的爹!

    任凭了娘怎么骂,大贵一个不吭声,大贵嘴拙话不多却善解人意,他知道娘的心里苦,骂骂自己也给娘通通气。

    秋后县上来征兵,光荣顺利入伍,村里敲锣打鼓庆祝欢送。

    听光荣爹说,因为他长得帅气表现又好,在部队还当过演员演过戏。

    复员的光荣被安排进了县里的种子站。很快就被站长盯上,娶了站长的女儿。

    即便把家安在了县上,光荣也能一周回家一到两次,帮父母收拾一下地里的农活。光荣不仅孝顺还懂事有礼貌,村子里谁家要换种子找到光荣,他总是有求必应,尽心调换。每逢周末回家,碰上乡里乡亲,光荣都是跳下车打招呼,一口一个大叔二婶的,嘴甜着呢。

    自打哑巴看见光荣的第一次起,哑巴就喜欢上了光荣。

    那次是哑巴到门口泼水,端了一盆水正要扬起胳膊往外甩盆时,一抹黑色的剪影骑着自行车从胡同头拐进来。

    这个街头女人多,男人也不少。平时看见的男人形象都是肩膀上搭着粗布大衫,满嘴黄牙脑袋上扣着斗笠,不是扛着锄头就是攥着镰刀,还有可能是弓腰弯背推着一木车臭烘烘的粪肥。

    光荣不是,光荣那么干净,那么帅气,那么利索。

    光荣骑着一辆黑色飞鸽小轮自行车,穿一身得体的深灰蓝色中山装,时髦的三七分洋头,白净的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身后是就要黄灿泛红的夕阳。

    仿佛是从电影里走出来景象:那夕阳的余晖里翩翩而来的白马王子!哑巴征住了,盆里的水没有甩出去,端着盆怔怔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光荣。

    早就听说大贵娶了漂亮媳妇儿,“果然如此”!

    光荣禁不住感慨的喊了出来:夕阳的余晖打在哑巴白净略显苍白的脸上,蓬松着的高高发髻被阳光染的金黄,额头上留着斜线的刘海儿,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热情的盯着自己,漂亮顺溜的身材好看的让人怜惜。

    光荣跳下车,礼貌的朝她微笑。

    哑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哗啦一声,把水倒在了自己的鞋上,尴尬的朝光荣莞尔一笑,扭身回家了。

    就那么相互看了一眼,就那么相互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懂了。

    自此后的每逢周六,哑巴的心情总是极好的,也是忙碌的,午饭后就开始洗脸梳头精心收拾,然后拿双鞋子坐到胡同口的石头上做起针线。

    对于哑巴热情而且害羞的目光,光荣很享受、很礼貌的回以点头和微笑,每次骑车回来,扑鼻而来的幸福气息让光荣喜欢上了这条从小呆到大的胡同。

    阴气渐重,露凝而白,天气凉了。

    地里的农活似乎永远都忙不完,整个早上大贵都没舍得直起腰来歇一会儿。挽着的裤腿已经被露水完全打湿,泥巴裹满了鞋爬到小腿。

    “大贵,今年下什么麦种?”路过的二叔跟吆喝大贵道。

    “看看吧,到镇上看看”大贵停下锄头,艰难的直起腰,“烟农不行了,杂种特别多,想到种子站看看呢。”

    “去看看吧,种子用的年岁多就不中用了,到种子站找光荣吧!”二叔边说着边走远。“嗯”大贵瓮声回答,狠狠的往地里吐了口唾沫。

    看到午饭时哑巴心神不定,眼神飘忽的模样大贵就知道今天是光荣回来的日子。

    晚饭后的天空黑蒙蒙的,昏暗的云彩迷离恍惚着。

    大贵提了两瓶串香白酒出了门,直奔光荣家,跨进门时犹豫了下,还是进了。这门口已经十多年没进来过了。大贵暗忖。

    光荣对谁都热情有礼貌,对提着酒上门来拜访的大贵更是又热情又惊讶的有些语无伦次。

    “光荣,我那烟农的种子不行了”,大贵还没说完。

    “哥,站里新到一批好种子,今年就换换种吧!”光荣热情的接上大贵的话。

    “换”!

    “换种!”“那就辛苦兄弟了!”大贵抬起头,看着光荣的脸,干净、帅气、热情,那是哑巴喜欢的模样。

    ,“光荣,秋后我去趟城里看看老姨,哑巴一人在家,你多回来几趟,晚上过去看看她,你知道,她耳朵不好”,大贵起身就走。

    “哥——”,光荣愕然。

    “你放心,我在城里待半个月”,大贵迈出门口。

    把光荣拿来的新麦种播进了地里,大贵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打了个包裹就进城了,还带上了女儿小七。

    把女儿安顿给老姨,大贵就随做包工头的表妹夫进了建筑工地。

    大贵干活认真又能吃苦,虽是初次干工地活,但上手很快。工人们休息时,他也不闲着,到处转悠着捡捡废料,规整下工具,替妹夫守着工地。

    大贵要走了,表妹夫舍不得,大贵笑笑:小七娘耳朵不好,在家我不放心哩。

    表妹夫递给了大贵不厚也不薄的一摞大团结,大贵抽出两张偷偷的压在了老姨的枕头底下,告别老姨。

    然后带着小七进了县城的百货大楼,先是给小七买了一身好看的衣服,又给哑巴扯了一身时髦好看的布料。经过卖婴儿用品的柜台时,大贵停住了。

    “我看看挂着的那套婴儿服,行不?”

    “男孩还是女孩的?”

    “男孩的,谢谢!”大贵顿了顿,答道。

    大贵和小七转了两趟汽车,走了五里土路,回到了家。

    结婚九年,哑巴第一次为大贵爷俩做了一顿晚饭,丰盛的晚饭。

    大贵像往常一样看哑巴,哑巴像往常一样,脸上没有表情,不悲不喜。

    晚上睡觉时,大贵发现自己的枕头摆在了哑巴的床上。

    十一

    今年的麦苗儿生长的齐整,在地里滚爬半辈子的大贵从没见过的齐整。雨水也赶趟。前天下的雨,到今天地里还湿漉漉的,轻轻一踩就出来脚印。

    麦苗簇拥着肥长的叶子上像涂了层油闪着光,一阵湿热的东南风吹来,将麦苗吹成了疙瘩,吹成了圆球,在金黄灿亮的阳光下高兴的打着滚,撒着欢儿。

    芒种过了一两天的功夫,麦场里就堆满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麦垛。有的底部方形直上四五米,然后来一个金字塔收顶;有的浑圆,顶如天坛;有的则像蒙古包。

    鳞次栉比,挤挤挨挨。

    大贵正在大汗淋漓的把还没有干透的麦捆子一个个的搬开,整整齐齐地排在麦场一角晒干。

    “大贵——,快回家!”本家三婶边往场里跑边喊,“大贵,快!哑巴要生了——”!

    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男孩。

    大贵抱在怀里,仔细的瞅着孩子的眉眼,无限爱意,无限欣慰。看着哑巴疲倦又平静,脸上一片幸福灿烂的光辉。

    是个男孩,起名叫麦子,收麦时生的,大贵逢人就说。

    十二

    麦子打小长得激灵,嘴甜又懂事,招人喜欢。婶子大娘的都喜欢抱抱麦子,“好孩子,长得真喜人,随他妈”。

    “大贵,麦子不随你哩,随他妈,咋看都好看,你是个有福的人哩”。心直口快的婶子大娘经常说道。

    大贵嘿嘿直笑。

    转眼间,麦子满地跑了,举着根树枝也能和小伙伴们在胡同里玩上一个下午。

    当然,麦子最开心的事情还是碰上下班回家的光荣叔叔,他会带来好多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有高粱饴、火腿肠,有时还是蛋卷儿。

    “乖,拿回家,记得和姐姐分着吃!”光荣总是摸摸麦子的脑袋。

    有次大贵陪麦子在门口,看见骑车回来的光荣,大贵牵着孩子迎上去,“快,麦子,叫叔!来,叫叔抱抱,看看麦子重了吗?”

    街头上的人渐渐少了,少了女人,更少了男人。

    自打哑巴怀孕后,就没了出来做针线活的习惯。

    十三

    麦子懂事又聪明。

    十八岁那年,考上了省里的农学院。

    毕业时,麦子在邻居光荣叔的引荐下,顺利应聘进了种子站改制后成立的种子公司。麦子的招人喜欢不仅仅是气宇轩昂,潇洒不凡的外表,更是他低调谨慎的为人,还有他乐观积极、不开口不微笑的谦和。

    入司一年有余,一次公司聚会后,送老板回家时,“无意”中遇见了老板的女儿。

    一次凝视,又老板亲自做媒,两个年轻人相约一生。

    麦子的婚礼是大贵这辈子最开心和放肆的时刻,谦虚、谨慎了大半辈子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大贵到处敬酒,放肆大笑、毫不谦虚的应和着客人们的夸奖和恭维。

    直到喝的站都站不稳,老往桌子底下出溜,哑巴和麦子两口一起把大贵扶进屋躺在了床上,大贵还挣扎着嚷:“麦子,爹高兴,咱爷俩喝一个,我祝你…….幸福,麦子你好……有福气”。

    麦子回头对倚在身边的新娘,轻声说,“咱们结婚,爹高兴,他说我娶了你是我的福气”!

    第二天,大贵、哑巴带着儿子和儿媳来到爹娘的坟头前。

    “爹娘,麦子娶媳妇,咱们家又添人丁了,你们在那边也高兴哈!”

    “爷爷奶奶,我们来看您了”!麦子和新娘双双跪倒在地。

    “麦子,山上风大,你们扶着你娘先回吧,我要和你奶奶说说话”!打发走了哑巴和孩子们。

    “娘,麦子大了,一年一声奶奶您听见了吗?您别怨我,叫声奶奶就是您的孙子!”大贵说完,一声低嚎,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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