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钱的母亲
文 I末渡
爱自己的钱，天经地义。
【1】
我有对天生爱钱如命、同时也是个很会赚钱的父母。
母亲在她做姑娘的时候就学会了做买卖，父亲在他做小伙子的时候就学会了做生意，母亲在嫁给父亲的时候就已是腰缠万贯的“小富婆”，家里的财政大权都在她手上。
他们在我生下来的时候就给我在胸前挂了块类似《红楼梦》中的“通灵宝玉”。不过，要是能把宝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改作“财源广进，富贵永驻”或其它一些什么的，只要能代表着会来钱、代表着我这一生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就好了。
这样子，我天生就成了“富二代”，在没钱和那些假装有点钱的人们还在为“穷养还是富养孩子”的问题头痛时，我已经把那些不想输在起跑线的孩子们远远甩出了几条街不止的距离。然后，通过有钱老妈老爸的继续努力，我年纪轻轻，就有了中意的房子和车子，还有一位只爱我这个人而不是图我家钱财的爱人，我们生了个漂亮的“富三代”。
这样子，我的人生就很完美了。
我有花不完的家产，有幸福的婚姻和美满的家庭。
我不用为购物和旅游担心，也不用为孩子的未来和自己的养老发愁。我此生不愁吃穿，不担心天灾人祸导致的“不可抗拒”的一切，我有钱，连诺亚方舟都买得起，所以，连世界末日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怕......
听起来像不像在做梦？！
这其实也不是梦，而是一个从曾今有过事实的推理过程。
我的父母亲曾经很有钱、同时他们爱钱胜过爱他们自己的命，都是事实。
母亲年轻时是会赚钱的，可惜她命不好，出生在一户穷鬼还外加赌鬼的人家，我那该死的外公为还赌债把她当不要钱的乡下白菜一样半卖半送给了当年还算有点赚钱本事的父亲。
这世上没有一件大事是一个人能干得出来的，团队最少，起码得有个能搭得上手的“对手”。
我们乡下人把这样的“对手”叫做“打对手”。跟一个总经理需要一个助理、一个领导需要一个秘书、一个戏子需要一个经纪人的意思差不多，是配合默契的搭档，而不是你死我亡的竞争对手。
如果没有这样的“对手”，事情没做好或没挣到钱的话，说辞就很天经地义了：“哎，我连个打对手的人都没有，怎么可能干得了这等事体？”
母亲嫁给父亲后的先前那二十年的时间里，算是找到了挣钱的“对手”。
有经济头脑却羞于出门赶集做买卖、与人讨价还价的父亲自从有母亲这个搭档后，“事业”顿时风生水起，财运滚滚而来，在我还爬在地上摸狗屎的年纪，他就成了村里鲜有的“万元户”。
那时候，改革开放才刚刚起步，深圳特区还只是伟人手指下的一个“圈圈”。想想，照此下去，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怎么可能挤不进“富二代”的行列呢？
【2】
可若干年之后，父母亲累病了，干不动了，而他们几十年如一日攒下的钱还不够我兄弟们在赌桌上挥霍一个晚上的时间。
在我兄弟堕落成一名阶下囚时候开始，我将成为“富二代”的希望从此沦为了一个四处流荡的打工仔。
又过几年，父亲没了，兄弟也懂事了，要回家继承父业重新创业，可开始老得走不动路的母亲却坚决反对。她认为父亲在家养殖、种植的赚钱法早已经像他的人一样埋进了黄土，根本不适合如今需要一夜暴富、快速来钱的经济时代。
她头脑清灵地跟我们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时代，只要肯走出家门，哪里都是能攒钞票能赚大钱的好地方。
我说我们的家乡也属于中国版图上的一块土地，在家也一样能通过劳动赚钱的，而且时间和人身都相对自由，不会像我们给人打工一样凄凉，端人家碗、受人家管，连个周末休息也要提前打请假条。
因母亲的反对，兄弟在城里赚着三四千块的固定工资、郁郁寡欢地熬到了去年年末，最终还是熬不下去，铁了心地要回转下乡，执意在老家自由创业。
我支持了兄弟的创业计划：第一年投入，第二年平衡，第三年开始盈利，之后开始挣大钱......
这就招致了母亲更多的担心和忧虑，她计算着：“要连亏两年呐，两年呐......”
“这两年，他的房贷，他孩子的学费、还有人情往来等怎么解决？怎么解决？......”
“人家后生都是往外边走的，只有你家兄弟是走回头路窝在家里的，两年赚不到一分钱，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好？往哪里搁好？......”
这些担忧和焦虑从去年年底就开始了的。于是，今年以来，我每次回家或每次与母亲通电话，她都这样跟我长吁短叹，好像我不是她其中的一个孩子，除了这个“钱”，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话要跟我说了。
我跟她说，兄弟们都已经做爷爷的做爷爷、做爸爸的做爸爸了，用不上她一个老太太这样那样地操心了。况且，有个儿子陪在身边，一起烧个饭吃吃，陪着唠唠嗑，说说话，谈谈心，也是老来得福的事呀。
可她就喜欢瞎操心，我们陪她陪不上三句她就开始说钱，而我们一听她说钱就头晕目眩，心虚地难受。面对一个打年轻时就很会赚钱的母亲，我们这些处于这么好时代却赚不到钱的人，自然汗颜。
“你这样是赚不到钱的，赚不到，绝对赚不到......”
她不仅当面这样说兄弟，她还要逢人便说一遍自己的想法，顺带向外人宣扬一下她身上还有钱：“这两年，他都要吃我的用我的......”
她担心两年后，我的兄弟真没赚到钱的话，村里人会说她提前不“说”、没去阻止过我兄弟如此“愚蠢”的赚钱法。
她担心这两年里，外人会说她吃儿子用儿子靠儿子养活，她自尊心强，好颜面，早早地宣布过：“我不靠儿女养活。”
我兄弟的大好情绪全给败坏掉了，没多少时间，就懒得陪她说话，自己捧着手机看信息，不愿理她。结果，我就有点惨了。
母亲她三天两头、也不管白天黑夜地电话“骚扰”我，说自己病得很严重，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全身没一个好地方。
我知道她多年以前就已经积劳成疾，关键还是她“不满一切”的强势心态已经病入膏肓，像她年老体衰、骨疏肉松一样无药可治。
我们自然明白“心病还需心药医”的道理。我们全家人都可以肯定她平生以来的绝大部分的毛病都源自于她的“三不思想”——想不开，放不下，舍不得。却又不能跟她认真理论，也不能跟她说“老了就是这样毛病多”的话，我只能跟她说：“有病就去医院咯，我几个兄弟虽然不富有，但也不会出不起您的医药费。”
她却说：“医药费倒不需要你们出，只是没人陪我去医院。”
好吧，今年清明，我趁着节假日带她去了医院。
挂号专家坐诊、拍片子、抽血化验、拿单开药......整整折腾了一天，就得到医生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回家商量一下，如果要手术的话，我们再来确定治疗方案。
回家的路上，她即不问我她自己的病况，也不关心我在医院里东奔西跑，这里排队那里排队的，连口水也喝不上，陪着吃不下东西的她饿了一整天会不会很累，她一路心疼着这一天在医院里所花掉的一千来块钱......
那天看病回家之后，母亲偷偷地把几张定期存单塞给我说：“我现在老了，记忆不好，你帮我保管好，到时候如果要住院开刀的话，我自己出钱，这些钱都是我这几年赚来的。但我们要跟他们说，我治病都是你出的钱，那样也好让他们念得你的好。”
我一看存单上的数字，心里顿时来气。
父亲去世才三年，在父亲死前的那几年，母亲跟他一样基本是常年在家，别说赚钱，就是天上掉钱下来，他们也是没机会出去捡的。
而父亲的病是因当年各个兄弟都已出不起钱、母亲也一再声明她身无分文才一拖再拖拖死掉的......母亲当年嫌弃父亲为了活命而花去我兄弟几个那么多钱的那副深恶痛绝的脸色，我一直未曾忘却。
但父母就是父母，父亲终究已经走了，我也不想留着那么多恩怨来记恨母亲。
我把存单还给了母亲，口气有点不好地跟她说：“是你自己的钱就是你自己的钱，我不会拿你的钱去讨好兄弟情分，看在钱上的情分，不要也罢。”
母亲听不懂我话中有话，但她很快就回房去藏存单了，我听到她在里边嘀咕：“钱还是在自己手上最放心。”
【3】
母亲的病根早在二十年前就落下的。
据她自己回忆，她那天骑着三轮车去邻村赶早集，天还没大光，她视力不好，在一座石子桥上连人带车翻进了沟里。当时她只想着如何抢救那一三轮车要去卖的菜，没感觉到自己的脊椎骨和腰椎骨均有被跌碎裂伤的症状。等感觉到痛的时候，又舍不得去医院花钱，就咬着牙关吃几片止痛药熬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原本个子不高的母亲，背驼了，腰弯了，比年轻时的个子足足缩短了二十公分，跟她那十岁不到的孙女一般矮小。
根据清明那次去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五月初，整整考虑了一个月的母亲决定去做手术。可再一次去医院确认的时候，医生却说：这种手术有可能会让她重新直起腰板走路，也有可能促使她提前瘫痪，但不手术，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迟早都要瘫痪。
我们都知道医生的话是世上最不负责任的话，反正都是模棱N可的可能。
他们说话真是太具艺术性了！就像比他们的医术水平更加重要。
他们能神乎其神地挑起一个绝症患者的求生欲望后，又把诸多不确定的因素像“下蛊”一样下到患者大脑里，接着就把可能治得也可能治不得的最终选择权当作一头绿毛苍蝇放进了患者家属的嘴里，叫他们痛苦地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最终只能违心地签下了“后果自负”的不平等条约。
而一生们却忙忙碌碌地一直“高风亮节”着，就像某个救援队在救援时明知道从水里捞起来的是一具溺水发胀的死尸，却还要在摄像机面前装模作样地去做两下人工呼吸，证明自己的确在尽心尽力，一点也不嫌恶心。
母亲不想没个定期地在家里等着瘫痪，她也很想重新直起腰板来好好走上不知道还有几年的人生路。她要做手术，我们做儿女的肯定不能劝阻，医生的话是一切病者的“圣旨”。
于是，我们联系的联系，准备的准备。熟人、医生、车子、时间等统统安排妥当，就等着把她送进医院再一次作好更深层次的检查，等检查确定最终能否手术之后再作打算。结果，约定好的那天一早，母亲反悔不去了。
问她原因，她说：“如果那些钱花了一点用都没有，我还不给心疼死得？”
其实，她换一种说法我们也是能理解的：这么大年纪了，手术风险性太大，还不一定能治好，不去花那个冤枉钱了。
可经她的嘴一说，就完全成了两码事。我问她：“你有病不去看，有钱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你那些钱放着口袋里干嘛用？难道只是拿在手里数数过过瘾。”
还真给我问对了，母亲说：“我只要看着钱、数着钱、枕着钱就能睡得好，病也好得快。”
唉，我无语。
【4】
接下来的六月份，气温逐渐高了起来，即便母亲不说，我们也会就她能否去医院做脊椎骨开刀手术的问题推后延期，计划到天凉一些时再看她疼痛的情况而定。
母亲因为跟谁都说了不去手术，整个月来也没跟我诉苦她背痛、腰痛、腿痛、骨头痛......。
我们家好像有遗传的“腰痛病”，十个成员中起码有八九个人不是患有腰椎间盘突出、就是腰骨损伤和腰肌扭伤等诸多腰痛的毛病。我深受过这些毛病的苦，自然知道她还是痛的，只是不好意思再跟我们提出要去医院的事。
说实话，我们也不希望她去做手术，七老八十的人了，在家里瘫痪了无非被小部分的人说我们不去给她治病。但被医院做成了瘫痪，不仅她本人痛苦，我们等身为儿女的，同样也要背负骂名：这明显就是巴不得她死么？哪有这么大年纪的人还送医院做什么“骨头修正”的？腰椎上插块钢板、脊椎上绑块钢板、颈椎呢？如果把全身的骨头都换成钢板，还不如把她换成一个没有痛感的机器人，这可是把一拧就碎、近乎焦炭化了的老骨头......
我也不再勉强她去医院检查看病了，只劝她说：“你就当花钱治病好嘞，去买你喜欢吃的、喝的，不要嫌贵，只要你吃好喝好，把自己身体养好，就是对我们儿女最大的恩赐。”
她怎么回答我来着？
她说：“我身体好不好都在心情，心情好不好都在钱上，只要现在能让我有钱挣，我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我说她都七老八十了，身体状况又这么差，既舍不得吃，又舍不得花，还挣钱来干什么用？
我还明确地告诉她：“你死了之后，你的那些钱我们绝对不会把它放在你身上带走的，你省也是白省，而且，我们也不会跟外人说，你留了多少多少的遗产给我们，你别想得到一点好名声，不如，你自己生前就把它们花完吧。”
没想到她还会幽我一默：“如果钱花完了，我还活着呢？”
“呵呵，你是怕自己永远死不了啊？......”
真是没办法，老人家都怕死，她也想长命百岁，或者不止。
这不，这个月的早些时候，她乐呵呵地来电话告诉我说，她拿了工艺品来做手工穿线，说一天能赚到十来块钱，接着又跟我解释，钱多钱少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她能打发掉老来无所事事的大把时间。
我们在电话的时候，我在家的兄弟可能刚从外面回来看到她拿回家的活计，顿时恼火，呵斥她说：“你这是寻死来着？你还能长时间坐着干这些活吗？”
我一听也是。
母亲视力不好，叫什么青光眼，刚与去年去医院治疗时下了“一级残疾”鉴定，加上脊椎腰椎弯曲压迫到了坐骨神经，现在连走路都困难，哪还能做针线活？
可母亲却没生气，我听到她笑呵呵地跟我兄弟解释说：“啊呀，不带这样说我的么，我找点事做做，只要有钱挣，就不会出去跟人说三道四，说多了又给你们惹事......”
这一听也是。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
母亲并非老年痴呆，她生来话多，一辈子遭那么多人非议也正是因为话多，还长有一把“得理不饶人”的刀子嘴。
她对于那些不开心的往事记忆力也超好：奶奶生前如何看不起她、父亲生前如何亏待她、我的兄弟们年少时个个听她话如今却个个如何不孝顺她、某某人生的畜生早年如何欺负过我家、某某狗娘养的之前怎么压迫过我家......好像，她一辈子都活在一个只有仇恨的村子里，还有我们这户没有如她所愿的穷人家。所以，她绝不看好我们长期窝在家里创什么业，最好的前途就是在外头挣到大钱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我跟兄弟说：“让她吧，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哪怕她一头栽倒在她赚到的钱堆里再也醒不过来。”
【5】
母亲爱钱，爱得很有底气。
她得意的时候会告诉我什么才是真正的“钱只不过是个数据”，那些发明了这句话的土豪们简直跟她没法比。
她说：钱不要很多，一辈子只要每天能在身上保持着五千块就行了。
我说：就你老太婆牛，比谁都有钱。
她谦虚地回我：五千块又不是很多。
我说：问题是你每天都能保持住这个水准，而我们呢，估计一个月就只有发工资那一天的时间才能保持着这个水准，有时可能一天都保不住。
老太婆有钱，都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我们一个也没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经常跟她的“老姐妹”们报怨：我现在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偶尔回次家给她一些零花钱的时候，她推辞一番接过去放进裤兜后说：我有钱，吃不了、也用不了这么多。
她偶尔想我们回家陪伴她时就会打电话跟我们说：在外面太苦的话就回来，我有钱够你们吃的，饿不死你们......
可当我们真的回去陪上她两天后，她就跟我们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她“有钱”的苦：你父亲生病前十年开始就没交给过我一分钱，你们兄弟们这么多年来也没给过我一块生活费，这么多年的人情往来都是我替你们送的，你们来家用掉的水电费也是我出的......
哎，如此看来，母亲爱钱，不但是有底气，还天经地义。
可事实并非如此，除了老幺有时候没点“骨气”外，我们几个都拥有母亲一样的“硬气”秉性，自打记事以来，就听不得母亲半句数落，情愿去借高利贷，情愿饿死在外，也不愿回家伸手问她拿一分钱。
这并不是母亲爱钱爱成了一个吝啬鬼，连自己的亲儿女也不肯出手帮助。相反，她经常会问起我们身上有没有钱、小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钱花什么的，需要的话，尽管问她去借。
没成家，问她要钱，可以只拿不借。自己有小家了，就只能是借，至于借了之后能还不能还，就是后话了。
然而，尽管她好话说尽，我们也不敢问她借钱了。
为什么？
因为她今天早上好心借给你了，可能会在明天早上就要问你讨回，你肯定做不好借来一晚上就要归还的准备。
比这还糟糕的是，她借你钱了的那个晚上，可能一夜都没睡着。担心她借给你的钱有去无回，心疼地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结果，她那一身的老毛病就又复发了......
当然，如果你是外人，不是她的亲人或亲戚，她借给你的钱是只字不在我们面前提的，她要瞒着我们把钱外借了。但如果你是她的亲戚或是她亲人中的某一个，那你问她借了钱的事不会超过一个晚上就能在我们所有的亲戚和亲人中传个遍，绝对有“天下皆知”的效果，你想赖着不还，也是没可能的。
我们几个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有点后怕再问她借钱，实在在亲戚和亲人中丢不起这个“啃老”的脸。
当然，如果你把自己当成外人，问她借钱的时候给她打借条，每个月按时付清利息，到期准时归还本金，她自是没得说，还可能会怂恿你继续再借。你不借的话，她会想办法托你帮她保存或转借，她知道你一定不会不给她利息......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因为十几二十年前，她就做过这样的事。而那时我年少气盛，赌气跟她配合地很不错，她那十几万的“私房血汗钱”，我连本带利都还给了她。
因为我帮她用钱生过钱，所以我知道她身上是真的有钱。所以，一直以来，她不敢说教的儿女中，大概就只有我一个；所以，她不敢再我面前哭穷；所以，她不出钱给我父亲治病我很生气；所以，她这次又拿钱给老幺应急、又把他到处宣扬我就更是恼火，忍不住就说重了她几句。结果，她就跟我的兄弟们说，我把她“骂”了，骂得她身子骨全在隐隐作痛......
【6】
事情发生在前两天的一个深夜。她电话给我时，我听出了她有气无力非常痛苦的口气，就问她是不是身体骨头又痛了？问她要不要叫在家的老幺给她及时送去医院看看？
她支支吾吾老半天，我才听清楚我那老幺又拿了她的钱回城里去了，不在娘家。说是次日回来就还给她，结果，次日没回，第三天也没见回，母亲在家痛苦地忍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忍不住就给我打了电话。
我心想老幺今年能“浪子回头”，安稳待在她身边，绝对不会再跟以前那样不着调不靠谱了，就放了心地安慰她说：“可能有事回不来，我去问问他遇到什么事了？”
“你可不能问，他若知道我把他借了我的钱的事跟你说了，他又生我气。”
“既然他说了借，就一定会还你的拉，你又心疼什么呢？”
“哎呀，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他呀，拿去了就没得还了，”母亲说，“这两年他多赚不到钱的，拿什么还我。”
“你明知道没得还，那还给他干嘛？”早年对我们年少的不信，我可以忍受，如今还当我们是没有信用的小屁孩一个，我自然接收不了，声音就开始重了起来，“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出息？不硬气？不就是他每次伸手问你要、你都会给他才害他养成这种不思进取的依赖性吗？”
“我知道我这是在害他......”
“害他还要给他？”这是父亲死后我第一次冲她发火，大声吼叫。
父亲死后的这几年来，我既不想原谅她，也不想再恨她。我的暴脾气一改再改，直改到我能耐着性子听她单方面唠叨个把小时左右。
我也不想发火，可这三更半夜的，居然又跟我说钱，还是她自己乐意借给自己儿子的钱。
“不给他，我心里难过呀，看自己儿子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痛啊......”
“可你给了他，你的心就更痛，”我责问她，“给也心痛，不给也心痛，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天下的父母想必都是这样的吧。”母亲听到我火大了，就弱弱地解释说，“我没想怎么样，只是跟你说说，我这两天身子骨痛得下不了床了，你帮我问问医生，能不能给我多开些止痛药......”
我说好，那也等过了夜明天白天再问。
可到了白天，借了母亲钱的兄弟回了家，把钱也还给了她，她又迫不及待地打电话通知了我：“他把钱还我了，一份没少，呵呵，一分没少......”这口气！简直比人家中了几个亿的彩票还兴奋。
听她都是笑出来地说着话，我就也替她欣慰。我问她还要不要去问医生多开点药，她却反问我：“你们不都说止痛药吃多了不好么？”
“是不好，可是你不止痛会睡不着。”
“不用了，只要他还我钱，我就不痛了，也能睡着了。”
......我佩服地出了一身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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