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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搂钱的筢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这是母亲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母亲要表达的意思是女人如果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花钱大手大脚无计划,那么男人即使挣再多钱,日子也过不好。
母亲这个说法自然有许多时代的局限。那时在生产队,没有什么开源的渠道。家家拮据,吃饭都成问题。
一个善持家的女人会精心计算好全年有限的口粮,合理搭配,避免青黄不接的危机。
小时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白米饭或白馒头。平日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也会在饭桌上看到一点细粮,但是只有奶奶和父亲可以陪客人一起吃小灶。母亲和孩子们是上不得桌的,吃的自然也是两样。
平日里吃的多是玉米面做的粥或饼子,小米偶尔会吃到。即便这样精打细算也不能保证能续接上来年的粮食。
夏天的时候,孩子们去山里挖野菜。要想挖到更多,得去很远很远的山里。母亲将野菜洗净切碎,和在玉米面里,放少许盐,贴出来的饼子香喷喷的,好吃极了。
记得有一种用来喂猪的野菜,叫做猪毛菜。叶子像猪毛一样,细细的,绿绿的,漫山遍野都是,可以整麻袋整麻袋地薅回去。长得老一些的喂猪,嫩一点的掐下来,切碎,掺到玉米面里,也很好吃。
母亲还会将榆树钱和玉米面掺在一起蒸成散状,这可以算得上美味。母亲总是想方设法将各种可以吃的又免费的东西掺和到食物里,尽可能地节省下粮食。
小时候,我曾多次见过一些邻居离收成还有几个月便闹起了饥荒,四处借粮。而母亲硬是没有让十几口人的大家庭遭遇过断顿的危机。母亲常说过日子要细水长流,最忌有米一锅,有柴一灶。
母亲虽然常说“女人是装钱的匣子”,但其实母亲从没有管过家里的钱,一生囊中羞涩。
父亲是家里的绝对权威,掌管着家庭财权。所有的采买都由父亲完成。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模式。
母亲从没有计较过这些,只是尽心尽力地操持着一家老小的生活。过年的时候,父亲会给我们派发一角两角的压岁钱。母亲也有一份,大概是两元,在当时算是不小的一笔钱。
母亲很爱钱的,从不轻易花去。母亲将这钱叠得平平展展,细心地用一条素色格子手绢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锁在柜子的底层。
在我攒够一元钱的时候,我最大的想法就是可以为母亲买点什么呢?想了好些天,最终什么也没有买。后来,我想也许将这一元钱交给母亲是最佳的方案——母亲那么爱钱。
母亲掌管家里的财权,是在父亲去世以后。家里为父亲治病已花光所有积蓄,母亲其实已无钱可管。
我们渐渐地长大了,母亲也一天天地衰老下去。有时,我会听到母亲不无艳羡地说,邻居家在城里工作的大女儿领着她妈妈去过北京呢。
母亲还说,叔叔家的两个堂哥逢年过节都给叔叔婶婶钱呢。
母亲又说,朱叔去世后给朱婶留下七八千块钱的存折呢。
母亲什么都没有,这让她对自己的晚年生活充满了忧虑与不安。
母亲艳羡别人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后来曾在心里默默地埋怨父亲,竟不曾让母亲体会过钱在自己手里的那种安定与踏实。
我记着母亲的话,这一记就是十几年。当我有能力领着母亲去看看外面世界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却已不允许。
刚刚工作时,收入微薄,仅能维持自己的生活,不曾交给过母亲一分钱。记得刚刚工作那年冬天,相中了一件青呢子大衣,还是伸手向母亲要了一百块钱才买上。
后来,境况渐渐好转,逢年过节也可以给母亲一点钱了,却也有限。母亲常常觉得我们也不宽裕,实在推辞不下才收下。
我对母亲说我们不能常回来看你,想吃什么就自己买点,不用攒着。母亲嘴上应着,仍是用那个素格子手绢包裹起来,仔细放好。
我发现后问母亲,留那钱做什么呢?母亲说,人老了,说不定哪天病倒,自己有点钱总是好的,哪能全拖累你们呢。
母亲病重住院后,把她的全部积蓄都交给我,说是治病用。没有收入的母亲竟然存了几千元!母亲说这都是你们平时给的钱。母亲几乎一分未动。母亲说知道这点钱也不够用,还是得拖累你们了。
母亲去世后,好多年都无法释怀,经常地梦到母亲。有一次梦里,给了母亲很多钱。醒来后,忽然就想,母亲在世时怎么就没想到定期给母亲些钱呢,让没有工作的母亲也体会一下每月领取工资的感觉。如果每月有了一些固定收入,母亲是不是就多了一份踏实与安定呢?
再后来,过年的时候,我常常无比俗气地想,如果母亲还在,一定给母亲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做压岁钱(母亲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不为别的,只想要母亲摸着这厚厚的一沓时不再有生活无着的不安,不再艳羡别人的存折,也不再羡慕别人的儿女。
可是,母亲不再给我一丝一毫的机会。这让我格外悲伤。
写于2007年5月13日 母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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