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一条生活在太平洋里的鲸鱼，一条独来独往的灰鲸。作为食物链的顶端，我可以骄傲地在海里游来游去。你们可以叫我Alice。我对父母的印象一点儿也没有了，因为当我能独立生活后，他们便离开了我的世界。
我也没有朋友，因为我发出的声音与众不同，频率有52赫兹，而其他鲸鱼的声音频率都只有15-20赫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可能我是一个混血儿，是通过两个不同的品种杂交而来的，可能是我在发育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概率极小的变异。
总之，这是命运赐予我的独特之处，我并不认为与别个不一样，就代表了我是错的。既然我在同伴眼里，是一个哑巴，甚至是一种不存在的存在，那我就自己玩自己的。
毕竟对于不能改变的事实，除了接受这一个选择项外，还能有别的吗？或许正因为有了这个大家所认为的缺陷，我反而能对周遭的一切保持乐观的态度，也就是说我的痛苦阈值要高一些。
我独自在深海里唱着无人能懂的歌，独自一次又一次地完成长途迁徙，独自下潜数百米去寻找最爱的食物。因为毫无牵挂，因为没有束缚，所以不懂烦恼为何物。
只要有足够的空间与舒适的环境，我就不必担心生存危机。要说危机，有来自于身体全都会被缠住的渔网，因而不能呼吸，有来自于虎鲸的攻击，要么只能装死，要么就躲藏在藻荇间，来躲避天敌。
你们也许会奇怪，我为什么不勇敢地与他们作战。这不是勇不勇敢的问题，而是要能够认清自己的位置，自不量力的结果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死，一种是遍体鳞伤。生命都没有了，谈尊严有何用？
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快乐地度过我的鲸生，但没有想到一条蓝鲸会闯入我的世界，会彻底打破我十余年的平静生活。因为他，我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幸福，什么叫心痛，什么叫孤独，什么叫放下。
02
那是一个温暖美好的傍晚，天边的晚霞美丽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的绚烂里仿佛透露着一种傲视世间的张扬，它的纯粹里仿佛昭示着那只不过是一匹火红的丝绸。
那种无与伦比的美，令浮在水面上换气的我，根本就看不够，激动的心情让我一次次地跳跃海面。没错，我爱深邃的大海，爱飘摇的水藻，爱炫目的珊瑚，可我也爱广袤的天空，爱变幻的云朵，爱纯白的雪山，爱我所见到的一切。
就在我再一次跃出水面时，一道幽蓝的身影撞入了我的眼眸，以同样的姿势，同样艳羡的目光看着远方的天边，可是那个瞬间，他在看彩霞，而我在看他。
我们同时跳进海里，溅起周围一片片浪花。一个莫名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就是我想和他做朋友。我知道这很可笑，一路以来，我都独自过惯了，也不可能和别人产生交流。可转念一想，兴许我们可以通过某种特别的方式来联络呢。
一晃神，哪里还有他的影子？我着急地寻找，着急地浮出海面，着急地想再次见到他。可是我等到了天边的那抹红渐渐阴暗下来，等到了夜晚的凉风吹皱起平静的海面，等到了如水的月光倾泄而下，却没有等到他的出现。
那个夜晚，我的心中泛起了一种从所未有的失落感，但黎明破晓的那一刻，我就恢复无忧无虑的状态了。毕竟从未得到过，谈何失去？
命运似乎垂青于我，只度过了三个日夜，我便再次遇见了他，当然在后来的年岁里，我知道这不叫垂青，而叫捉弄。但在当时，他悠然地朝我游过来时，我头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砰砰地跳动，我才明白过来这就是所谓的爱。
以我的年龄，别的鲸鱼早就生一堆孩子了，或许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单一辈子，所以才完全没有想过那方面的事吧。直到遇到了他，那条美丽的蓝鲸，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生命的节奏会从此发生变化。
“嗨，我叫Alice，能与你交个朋友吗？”我迫切地跟他说话，迫切得忘了他根本听不到我的话。一秒两秒三秒，他黑溜溜的深邃眼睛望向了我，刹那间，一股别样的眩晕感通过水波，传遍了我的整个身心。我懂得了，那叫幸福。
03
本以为他会为我停留一下下，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与我擦肩而过。呵，原来雄性也会害羞？“等等我……”我尾随在他的身后，他跑得太快，我只能加大力度地摆动尾部，以增加前进的动力。
不知是他想摆脱我，还是从来就没有感受过我的存在，他甩了我很远，一丝悲凉之情在我心底涌起。然而我不想因此放弃，无论是他在水中沉浮自如时的矫健身躯，还是喷射出壮观水柱时的威武模样，都令我着迷不已。
不管他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他。当作出这样的决定，我自己都为之一震。没想到那个对事事抱有无所谓态度的我，也会有如此执着的一面。原来，不仅身体的细胞会更新，到了某个节点，思想也会发生更替。
我想与他一起看鱼群在巨大的身侧穿行，一起欣赏天上的云卷云舒，一起与太阳挥手同飞鸟问候，一起穿越海洋四处漂流，一起歌唱美好奏响生命的乐章。
是的，还没开始我就预想了结局，可是事与愿违，我们还没尝到在一起的甜头就已结束。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虽然他默许我待在他身边的这件事曾一度让我很兴奋，我总觉得石头久了都会被捂热，日子久了就会生情。但直到那一天，当他对着另一头蓝鲸温柔微笑，含情脉脉，我的身体像被一条沉船所撞击，失去了知觉。我懂得了，那叫心痛。
一颗叫做不甘心的种子在我的心里悄然滋长，然而执迷不悟的结果是只会让自己伤得更深。我亲眼目睹他为了争夺她而与竞争对手打斗，用下颔处那两颗很长的牙齿互相撕咬，他的脸上被抓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血痕，但这仿佛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嘴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喊叫。
那一刻我希望他能赢，我不想看到他受伤。当他终于赢得了配偶，我却又倍感哀伤。他们结伴而行，他们做出亲昵的举动，那都是相爱的模样。在那场爱的剧本里，我曾幻想自己是主角，却发现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伤心的观众而已。
我不忍心再去打扰或者觊觎属于他们的世界，所以又变回那个自由自在的我了。可我深知这份自由，不再是从前那种毫无束缚的轻松，而是一种无依无靠的无奈。
04
孤独感阵阵侵袭我的心头，伴随而来的是乏力感与沧桑感，我的生活突然没了奔头似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倘若那丝耀眼的光芒从未照进又散去，我的世界是不是不会这么黑暗？
又到了迁徙的时节，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进入没有食物的海域时，不得不以储藏的脂肪为生。我看见有的鲸妈妈在长时间没有进食的情况下，还要尽力给幼仔哺乳，看见他们吃力地保护着幼儿，不被沿途中的危险所困住，看见大家如此艰苦却从未想过放弃。
那一刻，我突然了悟到，众生皆苦。其实你我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烦恼与牵绊，假如没有，那是因为还没有成长到那一个节点，经历还只是一张白纸。我也突然释怀，何必对爱而不得的结果而执迷？
我们依然生活在同一片海洋里，依然仰视着同一片天空，在我欣赏过的美景里，走过的旅途中，都有他来过的痕迹，便已足够。表面上虽然没有相伴相随，但他已然驻扎在我的心里，成为了永恒。
我仿佛得到了某种源源不断的能量，一路高歌，一路远行，穿越了冰雪融化之后的西北通道，穿越大西洋，抵达到温暖而安静的地中海。
那一天，当我潜到海底去吃虾和蟹等甲壳动物时，不远处的一头灰鲸似乎也发现了这块宝贵的食物所在区，快速地游了过来。我们各自用嘴铲掉泥土，然后用嘴里精良的过滤器，挤压海底的沉积物，从而筛选出微小的食物。
我们填饱了肚子后，善意地看了彼此一眼。目光所及之处，是对方寂然不动的身姿。出于上一段不是爱的爱，我当然不会再让自己想入非非。就在我欲转身而逃的瞬间，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嗨，我叫Peter，能与你交个朋友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