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旅途

作者: 花叔 | 来源:发表于2022-09-23 07:00 被阅读0次

【奇疑学社】反转故事稿件

九月份一个爽朗的夏日,她泡在水里已经接近七个小时。

她现在已经听不到人们惊慌的哭声。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刚开始她冻得牙格格打颤,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手和躯干开始泛肿。虽然穿着救生衣,但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法希尔可能已经坐上火车。她必须赶快赶上。

今年夏天,法希尔的女仆打电话告诉她,法希尔已经买好了去希腊的票。那时候战火还没有烧到阿勒颇,但她觉得待不下去了。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恋。她把自己的猫交给邻居照看,去了土耳其。可刚到伊兹密尔她就被偷了钱包——那里面有几乎全部的现金。

她只好卖了手腕上的两个金镯子和两个耳钉。镯子是她妈妈的遗物,耳钉是爸爸在她十六岁时候的生日礼物,但这还是不够一张蛇头票。蛇头拽起她的一缕头发,神秘地对她笑了笑,问她愿不愿意赚一张船票钱。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就是见到法希尔,其它的她无论怎样都要忍下去。

她在一个酒店的房间里看他脱光衣服,最后弄在了她头发上。她本来期待更强烈的遭遇,但是没有。她洗了三遍都没有洗去那难闻的气味。在水上漂了九个小时后,希腊水警发现了她。救她起来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水警对她微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很有魅力,但她忍不住恶心想吐。可她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吐了。

在雅典她混迹各个咖啡馆,在那里总能找到叙利亚来的人。她向他们打听法希尔。没过多久,整个雅典的叙利亚人都知道一个叫麦拉姆的姑娘在找她的叔叔法希尔。那个姑娘温文尔雅,回忆起她在阿勒颇郊区喂羊骑马的日子,脸上春风荡漾。他们在她脸上看到了故乡的宁静。好心的夫人们听说她身无分文以后,纷纷解囊相助,祷告真主让她找到叔叔。

有一天她说起往事,一个新来的人插嘴说他认识一个叫法希尔的人。他们在萨洛尼卡相遇,那时候法希尔一家正准备去往马其顿,他们最后的目标是德国。第二天,她就出发去了马其顿边境。在那里她唯一可做的就是漫长的等待。

人很多,但马其顿警方只开了一个很小的口子慢悠悠地放行。沿线是志愿者红十字会、难民署的帐篷和救治点。洗澡是奢侈的事情,但一天还是可以吃上两顿饭:早上是没有煮开的麦片粥和袋装牛奶,中午是一顿土豆。麦拉姆心急如焚,但仍不得不逡巡度日。她想象法希尔正坐在去往德国的火车上,恨不得把那些警察全部绞死。

真主似乎一直在倾听她的心声,就在当天下午,骚乱开始了。怎么开始的不知道,她只看到一堆人涌向铁丝网和检查站,似乎他们铰开了另外的铁丝网。麦拉姆跟着,或者不如说被裹着往检查站冲。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地上哭。她刚来边境的时候见过这个女孩。女孩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有一样的额头,一样的胡子样式,一样的眼神。他们肯定是走散了。麦拉姆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拉这个女孩,但那犹豫只有很短的瞬间。她看到一阵红烟升起,那是警察在喷辣椒瓦斯。她明白要再不过去,就可能得多困在这里三天。她没有这么多时间了,她必须赶快坐上去德国的火车。

麦拉姆很幸运地闯过了边境,回头看对岸,警察已经在挥舞棒子指挥,队伍慢慢冷静下来,就好像温顺的绵羊重新归于牧羊人的鞭子下。一直到布达佩斯,她都没有遇到障碍。一路上她都能坐上汽车或者火车。她这才注意到欧洲的原野是这么不同于阿勒颇。她无比的想念家乡。等这件事儿完了,我要能回去就好了,她想。

她在途中结识了一个叫扎密的男孩。这个男孩来自大马士革。他很像她在中学的同学。她知道他对她的爱慕,但是默不作声。在布达佩斯广场,扎密不知怎么弄来一个半新的帐篷。晚上他们就睡在帐篷里,白天就等着开往德国的火车。广场上到处是人。很多人等不及开始徒步奔向德国。那个时候她已经断了法希尔的消息。中午的时候有一辆车报站说要去奥地利。人们蜂拥而上。扎密瘦弱的身影挤在人群中,让麦拉姆紧贴着他上车。她看着他的身影,心里倍感欣慰。火车开过匈牙利边境后,人们欢呼相拥。麦拉姆吻了下扎密的脖子。

从那以后,旅途变得异常顺利。他们在维也纳呆了三天,就启程赶往德国。最后在巴伐利亚停下来。麦拉姆逢人打听她的叔叔法希尔,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德国这么大,找一个人太难。而且可能他们没能来德国,留在了希腊或者其它什么地方也不一定。扎密找了一份修车的活计。他们在翌年的三月结了婚。到了秋天,麦拉姆怀了孕,彻底断了念想。

她每隔一周都要去医院检查。脑子里总想着那个走散的女孩的面貌。在第五个月的时候,她听到有个护士在叫法希尔,她刚开始以为听错了,但护士清清楚楚叫了三遍,然后拐角跑出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她跟了过去,在尽头的一个病房看到了法希尔。他脸瘦削了不少,而且新刮了胡子,但她还是认出了他。她心里默念着安拉的名字,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她转身回了家。

她包了一叠腌橄榄和烤羊肉,去医院看法希尔。法希尔疑惑地看着泪流满面的麦拉姆,始终想不起她是谁。当她说起她的父亲的名字,说起七年前法希尔在阿勒颇郊区的河谷地度假时那对老实巴交的裁缝夫妇的时候,法希尔终于在麦拉姆的脸上看到裁缝的眼睛。他惊恐地叫了起来。这时候麦拉姆从烤羊肉的篮子里拔出那把期待已久的刀,插上了法希尔的脖子。麦拉姆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然而法希尔已经不能听清楚,他的生命已经随着汩汩冒出的血液流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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