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今早打电话来说邻居文爷爷去世了，文奶奶几个小时以后也跟着去了，两人的身后事一起操办。妈妈不禁唠叨起文爷爷夫妻两人的过往。
文爷爷是我们当地人，文奶奶是位江南女子。当年文奶奶插队到了我们家乡，她和另一个知青就住在文爷爷家。那是个充满激情的年代，他们白天一起劳动建设祖国，晚上一起交流学习，好像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文奶奶梳着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地会讲话的样子，她笑起来还有两个大酒窝，那时的文奶奶可是附近男青年心目中的女神呐。文爷爷第一眼见到文奶奶就喜欢上了她，他觉得文奶奶笑起来就像门前的海棠花，艳而不俗。文爷爷长得很魁梧，剑眉星目，颇有现代明星的样子。不论是近水楼台的缘故还是缘分使然，一年后文爷爷追上了文奶奶，后来，两人打算结婚，文奶奶写信告诉他父母，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女儿可是城里的文化人，怎能窝在那样一个偏远的地方呢？文爷爷看到了文奶奶父母的来信，决定去拜访他们。他一路坐驴车，火车，面包车，轮渡，终于到达了文奶奶家。文爷爷不善言辞，他跪地请求，他说只要有一口粮，定会给文奶奶吃。文奶奶的父母看在文爷爷千里迢迢赶来，女儿也坚持的份上，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婚后文爷爷把文奶奶捧在手心里宠着，饥荒年代，文爷爷把吃的都留给文奶奶和孩子们，自己却饿的全身浮肿。他们相互扶持一路走来，孩子们个个都有出息。文奶奶非常爱吃一种食物，也是文爷爷最拿手的：凉拌皮蛋，北方叫松花蛋，用线切开，点上酱油醋，加点蒜末，对于文奶奶那可是人间最美味了。物资匮乏的年代，吃个皮蛋很不容易，吃一次皮蛋便是生活中的惊喜，文爷爷变着法子的弄来，每次打开一个，让文奶奶偷偷吃，文奶奶不肯，他就很生气，一直到文奶奶都吃光，像个得了糖块的小女孩一样欢喜，文爷爷开心不已。后来条件好起来了，文爷爷每次拌三四个，看着文奶奶都吃光，文爷爷嘿嘿地乐个不停。生活中免不得磕磕绊绊，拌嘴后，文奶奶示好的暗语变成“难道你不给我拌一盘皮蛋吗？”文爷爷的变成“要不要我给你拌一盘皮蛋啊？”皮蛋，对于他们，不止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链接。
一晃五十年，孩子们为他们举办了金婚仪式。可从那以后，文奶奶的记性变得不好了，慢慢地，忘记地越来越多，去看医生，是老年痴呆症，而且会越来越糟糕。后来，文奶奶只记得文爷爷一个人了，连皮蛋都不爱吃了，她说那是毒药。文爷爷每天细声细语地哄她吃饭，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她，子女们想请保姆来照顾，也被文爷爷坚决拒绝了。今年春末，文奶奶生病住院，文爷爷最近感觉一直不舒服，顺便做了检查，结果很坏，肺癌晚期。文爷爷首先想到的是他走了文奶奶怎么办，他让儿子请来保姆，仔细教她如何照顾文奶奶，又怕儿女嫌弃病中的文奶奶，一再嘱咐，并记录下生活的细节，他怕哪天保姆辞职了。文爷爷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他拒绝去医院，每天用蛋白质维持生命，他想最后的日子里能多看老伴一眼是一眼。前几天，文爷爷大概感觉自己大限将至了，他中午为文奶奶做了一盘凉拌皮蛋，出乎意料地文奶奶全部吃光了，然后冲文爷爷甜甜地笑着，文爷爷仿佛回到五十多年前初见她时。
晚上，文爷爷昏迷了，保姆赶紧把儿女叫来，弥留时刻，文爷爷紧紧拉着大儿子的手，眼睛死死盯着文奶奶的房间，儿女安慰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妈妈的，文爷爷才缓缓闭上眼睛。这时，熟睡中的文奶奶突然醒来，她挪到文爷爷床前，怔怔望了他半天，轻声说：“文哥，难道你不给我做一盘皮蛋吗？”众人痛哭，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文奶奶已安详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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