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细雨初停。暮春的暖风送着桃花的芬芳,午时的阳光照映都城的明媚。
崔护独行于街巷,心情如烟雨般,连绵着清淡的忧愁。金榜昭示,而自己却名落孙山。
寒窗苦读,换来的却是徒劳无功。不知何时才能功成名就,圆领乌纱。罢了罢了,一声轻叹。
暂收笔墨书卷,信步踏青去。
长安桃花胜胭脂,将都城妆点得如双颊绯红的少女,满怀春色。然而在这生意盎然之中,崔护的心却越发死寂,对功名的渴望如块垒当胸,越走越觉步履沉重。难道当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吗。
苦思良久,崔护便觉体乏口渴。抬头四顾,不知不觉已行至南庄,瓦舍屋房错落有致,
眼前一抹桃红伸出院墙,如同片片红云掩映柴扉。花香袭人,崔护寻着桃花,望见了一户人家。门户微张,似刚有人进出。只随意向内一瞥,崔护倒如惊见奇景般立在门前。院内花开繁盛,花下的是冰肌雪骨,白如梨花的一张脸庞。难道是书中的美人活了吗,崔护目不转睛地沿着门缝欣赏这人间美景。突然间,少女向门外一回眸,似也望见了崔护,红晕便立刻浮上面颊。玉面飞红,与桃花相映,分不出何处有花,何处是人。少女起身走近,吱呀一声门开,如同一朵淡粉的新桃绽放在两叶柴扉之间。崔护不觉如痴如醉,“敢问公子可有何事”,朱唇启处,玉齿明眸。崔护这才如梦初醒,忙拱手道、“请恕小生失礼,因足乏口渴,前来讨一碗水。”“公子请进吧。”少女轻轻一施礼,让身退回门侧。崔护还礼,连连说着叨扰了,脚步却早已迈进院中。少女盈盈玉步,为崔护斟满香茗,“公子请慢用”。崔护捧起茶碗,如明珠在手一般地珍重,“在下崔护,字殷功。是。。。是进京。。。游历的士子,敢问姑娘芳名。”他没有底气说进京赶考,只因尚未到手的功名。少女浅浅一笑,柳眉微垂,“小女没有名字,从小父母唤我作绛娘。”绛娘声如乐音,崔护觉得仿佛春风入耳,遍体清爽。原本沉郁的心情又如枯木逢春般焕发起生机。他细细欣赏绛娘,淡青色的布裙直盖住双足,微红的面容如花般动人,柳眉星目,玉指楚腰。崔护炽热的目光好像灼烫了绛娘的脸颊,双颊愈发地红了,绛娘悄悄望一眼,便觉崔护虽相貌愚钝,但率真得可爱。崔护饮尽碗中茶,却仍捧着茶碗,“姑娘独居于此吗?”绛娘抬眼望天色,又瞧着崔护,红着脸说,“母亲早逝,家中只有父亲与我相依为命。不过近日父亲总是忙碌非常,也不知何故”。言谈之间渐渐熟络,崔护慢慢放开了胆子,“姑娘貌若天仙,令尊莫非是去寻个富贵亲家。”言毕哈哈一笑。绛娘早羞得背过身去,“公子取笑了,小女还不到婚配之年,哪有什么亲家。”“那姑娘可否。。。可否与在下共度这人间数十载光阴。”崔护突然认真起来。片刻的沉默,寂静得听见心跳。绛娘转身又看着崔护,“公子岂能为我一个普通女子牵肠挂肚,看公子必将是富贵之人。”崔护起身走近绛娘,急切地说,“在下所言非虚,实在钟情于姑娘,愿为姑娘守护一生。”突然间,他又萌生了斗志,曾为功名拼搏的斗志,“姑娘,在下进京赶考,无缘于金榜。却有幸得见姑娘,唤起心中爱意。我必考取功名,回来风光地迎娶姑娘。”崔护言词如雷,绛娘心中更如小鹿乱撞,“公子有心,若两情相悦,又何必要身外功名呢。但终身大事,岂可儿戏,小女不敢拖赘公子。”崔护也觉自己失态,欲言又止。拱手施礼,“姑娘莫怪,是在下轻佻了。多谢姑娘赐茶,天色将晚,小生就此告辞,他日再来拜访。”“公子慢走。”绛娘随着崔护的脚步走到门口,却直望着崔护行远也不回院中。崔护回首看看小院,对着倚门而立的绛娘长揖,又回身大步离去。他心里已经重新燃起希望,他要再考一次,待高中进士,再与绛娘相会。
花开花落,飞雪复融。又是一年桃花盛开,长安城内张灯结彩,皇榜高张,新科进士中赫然书写着崔护的名字。崔护反复念着榜上自己的名字,如同相认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喜讯遍传亲友,宴饮庆贺,多日流连。一个细雨初晴的午后,崔护满心欢喜地阔步在长安街头。看满目桃花,芬芳醉人。他脑海里飞闪而过一位少女的倩影。绛娘应该在家中吧,崔护快步向着南庄走去。
桃花依旧茂盛,迎着春风,仿佛在春色中欢快地笑。崔护循着桃红,找到了去年的那处门户。整肃衣冠后,崔护昂首阔步走到门口,轻叩柴扉。只听呼地一声,大门敞开,一位华发丛生的老妪站在门口,“请问官人有何事。”崔护不免好奇,不由自主地向门内张望,“老人家,晚生有礼了。敢问绛娘可在家中。”“这里没有叫绛娘的,家里只有老身与独子,并无女儿。”老妪转身欲阖门,崔护赶忙追问,“大娘可知原来这户人家去了何处?”老妪回答,“官人所指的可是去年搬走的那户人家,老身也不认识,只打听得也是农人家,年关之前户主把女儿出嫁,自己也随着女儿去别处了。”话音落地,崔护之心似也重重地跌落在青石道上。吱呀一声门又紧闭,只留一袭圆领绸衣的崔护痴立门前。去年门中之事历历在目,如今物是人非,全如一场大梦。不知她去了何处,又婚配何人,过得可还好否。崔护不禁伤怀,一甩袍袖,一管羊毫应声坠地,这却是今日宴饮兴浓之时题文所用。可笑去年失意却遇佳人,胸无底气;如今得意而人已不知何处,更添新愁。越思量,两行清泪越止不住地流淌。崔护拾起笔来,泪又沾湿笔锋,溶得点点乌墨落地,倒似是人哭笔也泣。
桃花迎风,依旧馥郁。柴扉仍在,人却无踪。此时崔护怅然若失,百感交集于心。便借这泪研的笔墨,于此门上题诗四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天色又欲近晚,一声轻叹,离了南庄,却似步履蹒跚,再也不复轻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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