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理事会(4)
“当时,上门拜访的人说我有一位朋友也在这里,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朋友就是费德南德。那时候我对他没有太多印象,可是我记得你,萨娜,我们在一次酒会上见过。当晚我就向费德南德打听你的情况,我迫不及待想了解你的一切。麦子般浅金色的长发,它们缠住了我的心,让我无法不追随你的脚步,不论它们通往天堂、地狱或者除此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幸运的是,我们相爱了。你说你有工作,希望我能和你一起保护你的哥哥,他是个天才,继承并且重新创造了一个世界,你说新的世界比如今这个残缺不全的世界美丽一千倍,你告诉我,相爱的人应当有更多的时光在一起,而现实远远不能满足。我被你打动,你说的一切我都喜欢,你热爱的一切都是我的热爱。”
莱尔和里维斯难以想象这些话竟然会从诺兰嘴里说出来,他没有了一贯的冷静和严肃,此刻的诺兰看起来就像一个深情的骑士。
“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你说的这些。”萨娜缓慢地问道。
“你的工作就是捕捉者,修改RealX一切需要修改的东西,跟踪人们的心思以及传播营地所希望传播的思想。你很擅长用最少的行动达到最优预期,费德南德非常仰仗你的意见。一开始我们三个人合作的很顺利,你教会我如何进入世界,如何不被其他人知道,如何在其中生活,甚至如何爱上那里的一草一木。事实上,我心里很清楚,你在的地方我都爱。”
诺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们在世界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个时候捕捉者的行动不受任何限制,大脑成像图也没有现在那么精准,我们在海边拥有一套房产,萨娜很聪明,她用一个新的人物注册了房产,即使费德南德也不知道那套房子与我们有关。我们本想在那里多住一段时间,这片海域原本有淡紫色的烟雾会从水面上慢慢上升,一直到夕阳西下之时到达山顶,每逢天气好的时候,橘色的夕阳和淡紫色的烟雾,仿如天堂。但因为理事会会议我被迫离开萨娜,她说想多住几日,我没有反对。后来我在营地忙了将近两个月,也就是在那段时间萨娜认识了维尔特尔,山顶教堂里的牧师。”
这段话,诺兰好像特地说给告诉里维斯和莱尔听。两人各有所思,但已经相信诺兰说的都是事实。
“你说那个房子是我们的?”萨娜不敢相信诺兰的话,又知道他绝对不会说谎。
“是的,是你和我的。”
“但是现在乔纳亚买下了它。”
“这要问斯泰因了,他知道的太多,至于究竟多少,我恐怕也很难猜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里维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要我和费德南德承认,世界是真实的。”
“怎么可能,就算它再真实,可也不是真实世界。”
“这就是斯泰因想要的,它要我们亲眼目睹,RealX的真实性,它具有真实世界所有的一切。”
“那也不能代表它是真实的。”莱尔有些生气地说。
“他一定是想要我亲口承认RealX就是真实的世界。”诺兰自言自语。
“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现在哈茨备受敬仰,他们在创建一种类似宗教的文化,在这个阶段,世界里没有其他文化可与之抗衡,除了以此来控制世界,我想不到斯泰因这样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里维斯分析道。
“一开始我和费德南德也这样认为,我们认为说到底,他不愿意跟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原因无外乎想要依靠自己的智慧掌控一个世界,毕竟掌控世界是多么诱人的想法。”
“是的,他只是不愿意由营地来控制一切,他想要自己控制。”莱尔补充道。里维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但是,我这次见到他以后发现最近发生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他遵循着一种我们始终逃避的规律,在这场争斗中,如果这算得上是一场争斗的话,事实上斯泰因什么事都没有做过。”
“怎么会什么事都没有做,这些事可以说都是他惹出来的,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被理事会逼到这般境地。”
“他没有创造过任何东西,也没有试图改变过任何东西,甚至捕捉者为维护世界稳定编造一些故事,以改变现实发展所做的那些,斯泰因也从来没有做过。他不屑于捕捉者的干涉行为,认为那些事情只是暂时解决了现状,但对于长远来说毫无意义。相比之下,他也不赞成费德南德的做法,他认为计算不可能规划世界的一切,世界绝非定域,不可掌控。”
“难道他不能理解世界之所以美好,正是因为营地的工作吗?”莱尔抱怨道。
“他不会这么认为,或者说他不认为两者是因果关系。”
“可是他所做的不是和捕捉者一样吗?”里维斯问道。
“说下去。”诺兰示意。
“他鄙视捕捉者的做法,但哈茨的存在不也是推进‘世界’文明进化吗?他不仅明白文化是一个长周期演化的过程,更明白如何用看似无形的方式让人们以为一切都是出于他们的‘自由意志’,他没有让人感到被掌控,但是结果却是一样的。只是人们认为是自己选择了世界,他们认为在世界里自由是出于自我的,可以摸得到,可以抓在手中。”
“分析的太好了。”诺兰长叹了一口气,里维斯的这番分析,自己竟从来没有想到,他看着里维斯,感到一阵欣慰。
“理事会一定会要我们拿出解决办法。”诺兰说。
“是的,但我们能改变吗?世界正在脱离控制,它正在变得和我们相信的真实世界一样真实,我们能改变吗?”莱尔问。
“这要看理事会如何打算。”诺兰回答。
“会不会关闭世界?”里维斯迟疑了一会还是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莱尔、里维斯和萨娜,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诺兰。诺兰摇了摇头,“那等同于屠杀人类。”
“所以理事会根本不会这么做?”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有办法让人类对世界失望,自己回来。”里维斯说道。
—
会议在沉思区举行,理事会一共5人,一个个面无表情高坐席上。费德南德和诺兰分坐长桌两边,既不看对方也不看任何地方,只是把目光聚集在对面墙上。
诺兰的右手边依次是里维斯、莱尔和萨娜。捕捉者这边空余两个座位——乔纳亚和迪瓦雷奥。诺兰没有想到乔纳亚真的没有出席,他的心头闪过一丝失望,又想到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与费德南德一起出席理事会的只有一人——工程师中年龄最小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少年看起来却如机器人一般冷静,旁人别想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一丝有用的信息。
理事看了看在坐的每一个人,宣布会议正式开始。关于诺兰擅自脱离以及捕捉者的命运都将由这次会议决定。但此刻诺兰并不担心这些,他深知,世界如若按照斯泰因希望的方式发展,捕捉者和费德南德的工程师都将是毫无意义的存在,营地名存实亡只是时间问题。相比于此,在坐的每一个人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思考——理事会如何应对失去控制的世界。
“诺兰,你如何解释这次的事。”哈金斯长着浓密的胡子,五官几乎躲藏在这些胡须之中。他看上去年纪最小,但权力绝对不小于其他四人。
“无从解释。我的脱离是原因的,我认为非留在世界不可的原因,但是捕捉者的脱离就是错误,不论什么原因。”
“这项制度是你亲自制定的。”哈金斯说道。其他四人像雕塑般不发一声。
“是的。”
“那你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从此远离捕捉者计划,远离营地。”
“囚禁在一个虚拟世界或者囚禁在营地监狱。”
营地监狱?里维斯和莱尔有些惊讶,他们从来不知道营地这个两层单向通行建筑中竟然还藏着监狱这样的地方。
“理事会误会了。”诺兰缓慢说道,“脱离者本人无权选择。由项目负责人决定。”
“项目负责人违背规则呢?”哈金斯问。
“由理事会决定。”
“诺兰,我们可以让你自己选择。”哈金斯说完,其他四人点了点头,依旧不发一语。
“费德南德有什么意见?”哈金斯看了看工程师。
“没有,听从理事会的决定。”
假惺惺!莱尔在心里咒骂。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里维斯,他看起来并不紧张,好像完全不知道囚禁是怎么回事一样。
“理事会对世界的现状非常担忧,这是本次会议的第二个重点,开会前世界人口数已达到人类人口数的89.91%,在线时间超过21.7/24小时。我想听听两位的意见,这代表什么?”
费德南德圆滚滚的身体在椅子里稍稍挪动了几下,随后说道,“这个数据在一年多前计算机已经预测到。”
哈金斯回应说,“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今天的问题会出现?”
费德南德吃力地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什么,大家明白吗?”
“捕捉者计划根本就是错误的。”费德南德缓慢又刻薄地说。
诺兰并不对费德南德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意外,反倒是里维斯和莱尔有些坐不住,恨不得把费德南德扔出沉思区。
“诺兰,这件事你有什么解释吗?”
“我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理事会的想法,最高理事对世界有何打算?”里维斯看了一眼诺兰,同时拉住莱尔的手臂。
“当初成立营地的目的在坐各位都应该清楚,维护世界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这项工作很繁琐,因此理事会找到了在坐各位,赋予你们最高的科技和足够的自主权,诺兰,据我所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捕捉者脱离现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
“理事会做了相关分析,捕捉者计划目前看来已经不再适合世界,世界的轮毂已经转动,捕捉者把握不住方向了。”哈金斯预期冷漠如医院的不锈钢。
诺兰没有回应。
“全部由工程师严格控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文化进化本来就不可靠。”费德南德说。
里维斯发现另外四个理事始终一言不发,好像就在一旁作壁上观一场演出。他本想驳斥费德南德的话,刚要开口,目光遇到了诺兰,诺兰示意他不要开口。
“如果捕捉者没有意见,就先回去吧,有些事我需要和工程师们商量一下,目前的情况,很显然除了尽快把掌控权握在手中,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不是讲故事和修改一些事件可以改变的。”
“好。”诺兰低头表示同意。
莱尔第一次看见诺兰如此懦弱的神情,他感到捕捉者也许真的将不复存在,他的一生也就要结束了,虽不需忍受囚禁之苦,但理想和前程已经荡然无存。
里维斯跟在诺兰身后离开沉思区,心中惴惴不安。哈金斯浓密的胡子叫他印象深刻,可另外几位理事至始至终没有发言,难道理事会已经在会议前有了决定,所以只需要哈金斯走过场而已。至于诺兰说什么都不重要,因为结果在会议之前已经决定了。想到这里维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开口,“老师,我很不安。”
“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理事会没有当即对我做出处罚,就是想看我对这些不断上涨的数据有什么办法。”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应该有,我想我知道办法。”
“老师......”里维斯欲言又止,萨娜从他和诺兰身边经过,满脸愁容,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老师,我想......”
“说吧,现在没人。”
“我刚到营地时我们每周要做测试,我想如果把现在的问题当作以前的考题,事实上是一样的处理方式。”
“你是说一个最小的故事。”
“是的,老师,我只会这些,捕捉者最基本的能力。”
“果然......”诺兰恍然大悟,喃喃自语。“斯泰因在世界一直做着捕捉者做的事。”
“哈茨的演出,牧师,演讲......这些像什么?”
“你的意思是像信仰?”
“我想是的,老师。”
“如果是这样,我们需要一个足够颠覆的故事,一击命中。”
“打破神话的通常是另一个神话。”里维斯的声音越来越轻,但诺兰却听的越来越明白。
他知道自己即将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不论他愿不愿意,终有一天他只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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