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文/暮雪思寒

以前读苏东坡的诗词，只知道诗词写得很好，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写得这么好。

譬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面对一轮人人可见，人人共赏的明月，苏东坡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经历，才能油然而生这样简单而美好的祝愿？

譬如，“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凡尘里的每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到底要在生活的大熔炉里面修炼多久，才能达到这种超然豁达的境界？

譬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所谓最难忘的，是从来都不曾想起，却永远也不会忘记。苏轼身边的女子不止一个，这位难以忘怀的她，又在苏轼的生命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才会令苏轼写下如此肝肠寸断的词句？

走近苏东坡，才发现他从来不是那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幸运儿。宦海几度沉浮，人生起起落落，但是他在命运的洪流里逆流而上，躬耕于田野，抒情于笔尖，仿佛在历史的长河中呐喊：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年少的苏东坡，才华横溢。参加科举考试，写下文风质朴，见解独到的文章而被欧阳修大加赞赏。年轻气盛，才华外露的苏子瞻，根本不会想到在未来迎接自己的是接二连三的厄运。一桩“乌台诗案”，让这位天之骄子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开始了他颠沛流离的一生。那个时候的苏东坡，还没有豁达到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在监狱里面度过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也会害怕，也会为自己未知的前途提心吊胆，也畏惧死亡。在苏东坡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他给自己最牵挂的弟弟苏辙写了首诗：“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困境之中，和弟弟之间深厚的兄弟情谊是苏东坡心灵的慰藉。苏东坡第一次为官到凤翔上任时，也给弟弟苏辙写了一首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上人困蹇驴嘶。

“雪泥鸿爪”就戏剧性地成了苏东坡一生的写照。飞鸿这么优雅的鸟，本应该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却在雪泥里面践踏。我们每个人都会被人生当中很多沉重的东西，累赘的东西栓在地面上，举步维艰。人生的路还那么长，还需要前行，这些困境遇到多了，渐渐地苏东坡自己就时不时来个幽默，学会苦中作乐，渐渐地变得豁达甚至超然。不然，漫长的一生，该如何坚持走完？

乌台诗案出狱后，苏东坡被贬官黄州，对于之前在仕途上顺风顺水的苏轼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苏东坡还没有缓过神来，在定慧院的屋子里长日闭门不出。深夜梦醒时分，在彻夜的孤寂中，苏轼挥笔写下一首《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在涛涛江水边，在疏叶梧桐树下，苏东坡对自己的遭遇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安国寺的晨钟暮鼓，指引着他去向佛家，道家静坐参禅，他对自己的生命开始有了深刻的观照与反省，也变得更加淡然。渐渐开始接受了这种命运的安排，在黄州的土地上挥汗如雨，亲身耕种，和当地的农民打成一片。在山野田间，和樵夫渔夫谈天说笑；在夜里山坡上，和好友堆火喝酒谈天到天亮。

身处逆境中，却始终能够将生活过得生趣盎然。苏东坡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他却是做得最淋漓尽致的那一个。东坡饼，东坡肉，还有后来到杭州修建的苏堤，这些都被深深地打上了苏东坡的烙印，给后世人留下的一点念想，一点对苏子瞻这个大文豪的瞻仰。

在黄州，苏东坡还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当年的战阵森严，马嘶弓鸣，都化为虚有；横槊赋诗的曹操，雄姿英发的周瑜，也都荡然无存。只有这江，这月，这木，这石，千年不易。字里行间，我们仿佛感受到了苏东坡对世事变迁，成败皆空的看开与泰然。世事变迁又与我何干，不如约上三五好友，趁着夜色正好，泛舟赤壁，饮酒作乐。“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过好当下，有这清风明月，足矣。夜里临江而坐，灵感迸发，又成一曲《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觳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苏东坡渴望放下所有的羁绊，江海寄余生，可是他做不到，他从来没有真正归隐，解脱他的还是当下的生活。“此心安处是吾乡”，当苏东坡决心把黄州当作自己的家乡，安然当个农夫的时候，却又被一纸诏令调离了黄州。之后因与同僚政见不合，自求外调至杭州，疏通西湖，开建三塔，修筑苏堤，形成了如今著名的西湖十景之一的“苏堤春晓”。后来又流落儋州，至今在儋州留下有东坡村，东坡井，东坡路，东坡帽等，表达了人们对苏东坡的缅怀之情。

去世前三个月，苏东坡途径金山寺，即兴写下一首诗算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在苏东坡看来，每一段的人生经历，都是对生命的一种历练，都是值得的。

不是让自己屈从于时代，而是让自己从这个时代里超越，苏东坡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中，走了一生，在生命的长途跋涉中，用诗词，用对人民的贡献来亦歌亦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