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当警察的日子里,每天过得枯燥乏味,按部就班。清晨,熹微的晨光里,我搬好凳子坐在派出所门口,凳子的左边地下放着一杯茶,热气腾腾升起。阳光透过浓密的茶叶,溅到地面,阳光在旋转。前辈告诉我,不管你有没有事,都要抓一大把茶叶放进去。一是让老百姓看到警察是有所事事的,是累死累活的,所以才需要喝浓茶。二是公家的钱不花白不花,前辈深谙此道。茶叶在沸水里伸展开来,像蜷缩的婴儿伸着懒腰。
派出所对面是菜市场,正对着大门的摊位老板姓朱,杀猪的。他还有条狗,叫来福。他每天见到我都毕恭毕敬,生怕有所得罪的模样。无论他是在切肉,或在抽烟,抑或是隔着那件沾满了血,屎,泥,鼻涕的围裙在掏下体。(我提醒过他去看看医生,他解释说该到娶老婆的时候了)他都会停下手中的事,对我敬礼。我以为他只对我这样,结果他对每个警察都这样,他也深谙此道。
我搬好凳子坐下,右手夹着香烟。朱老板看到我,握住刀柄举起刀,刀尖斜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是一个不标准的敬礼。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把刀放下。他报以我一个油腻的笑容。我点燃香烟,轻轻地嘬了一口,闭上眼,这表示我最多还有一根烟的轻闲时间。
小镇的空气比较清新,能闻到树木混着灰尘的味道。当我闻到那股浓烈的腥臭味时,我知道朱老板到我身边了。我偏过头眯着眼看着他,他一只腿撑着一只腿跪在地上。
我支起手看着香烟,一节细长的烟灰像被压弯的树枝挂在前端。还有一小段时间在燃烧着。我尽量不去看他肥胖又肮脏的脸。
我抖落了烟灰,像灰色和黑色的花飘下。说:干吗。
他兴奋地搓着手。说:郭警官,你知道街后面搬来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吗?
我本来是不大喜欢猜忌怀疑的,她或是来投奔某个有钱的本地亲戚,或是嫁给了某个赚了钱的本地男人。但是朱老板说就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儿,而且是买的那间房,不是租的。所以我叫上小刘,同我一起登门拜访。
小刘坐在大厅里,正对着话筒咆哮着:我操你妈,你们知不知道报假警是要坐牢的?听筒对面传来一阵阵儿童欢快悠扬的嬉笑声。
我和小刘走在前面,朱老板跟在后面。我挺恶心他身上那股味,给小刘使了个眼神。小刘转过头沈下脸说:滚。
朱老板一脸尴尬地看着我,他用力地搓着手,搓出了黑色的泥。脸上的肉挤成一团,耳根也红了,嘴里呜啊呜啊地像一条讨食的狗。他在向我求情。我说:回去吧。
我和小刘走到那个女人的家门口。这户人家以前的男主人赌博欠了外债,带着妻子跑了。催债的人不知他的行踪,只能扣下这房子做抵押。房子的外墙上还用红色喷漆写了几个大字“欠债还钱”。小刘看了很多遍,坚持地说,那个字是“责”啊。
我敲过门,没人应。小刘咚咚咚地又敲了几下,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门开了,一股酸滋滋的味道扑面而来。开门的是个孩子,长得很清秀,眼睛黑亮,头发枯黄发质不好,他藏在门后,抬着头疑惑地眨着眼看向我们。
我说:小朋友,你妈妈在吗?
他稚嫩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她在二楼呢。
从房子里传来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之后大门猛地被拉开,那个事后我知道叫“何莉萍”的女人,就这样呈现在我眼前。
她高举着双手,正在头顶扎一个发髻。她右手将分散开去的头发梳拢在一起,有时会将一些遗漏的头发再梳理起来。左手将黑色的橡皮筋支开,成一个充满弹性的圈,然后橡皮筋缠绕几下便和头发融为一体。你仔细地看,会看到她细心处理过的腋下仍然留下一些黑色的发茬。她着一件几近透明的纯色衬衫,血红色的胸罩遮不住那呼之欲出的粉嫩肉球,像拼命想要出笼的兔子。纤细迷人的腰肢,随着她的双手轻微地摆动着,让人浮想联翩。衬衫下摆处,黑色的内裤若隐若现,那深幽的神秘地带,让人血脉贲张。修长笔直的双腿就这样随性地岔着,你能看到那雪白肌肤下的青色静脉,那鲜红的血液静静地淌着。她的嘴里还衔着一根沾着口水的橡皮筋,她小心翼翼地嘶着那液体,毕竟她面前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我几乎痴呆地望着她,这种感观上的猛烈刺激,不免让我有了生理反应,我只能躬着身子,面露尴尬之色。小刘一只手支在门边,另一只遮住下面,像一只煮熟了的龙虾,反倒有点欲盖弥彰。
她把橡皮筋拿下来,甩了甩口水。对着我们说:有什么事吗?她下意识地把儿子拉到她的身后,用脚尖触抵到门边,形成一个夹角。
我回过神,说:哦,我们来问点事情。并拿出警察证让她过目。
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何莉萍。是莉不是丽。她用手在空中写着。
小刘:这孩子是你的吗?
她:你说什么?她狐疑且略带愤怒的样子更添了几分韵味。
我赶忙解围,说:没事了,我们只是经过这,来问问情况。
她点点头,门砰地一声关紧。不知不觉已是正午,阳光很刺眼,天气热的让人昏昏沉沉。
夜晚,窗外只听得到微弱的风声和虫鸣,小刘的呼噜声渐渐响起,我想到何莉萍,夜不成寐。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实在让我魂牵梦萦。我侧过身子,再三确认小刘已熟睡。我把手移到下面,闭上眼,何莉萍着一身红色连衣裙来到我面前,她伸出双手,轻柔地在我耳边说:崽啊,把手给我。随着一阵猛烈的痉挛,世界都安静了。
次日清晨,我照常搬着凳子坐在派出所门口,朱老板剁着难剁的排骨。他的额头,脸颊冒出浓密的汗珠,他用那围裙擦着,在脸上留下一层污垢。剁完后,他伸起脖子,在空中画圈,嘴里碎碎念着啊哟啊哟。看到我后,他照常对我敬礼,我照常对他点头示意。他谄媚地对我点头哈腰,警官,刚剁的排骨,带回家尝个鲜?我摆摆手。我最讨厌猪肉了。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在上面的一层茶叶,呼嘶呼嘶地喝着青绿的茶水,然后随口吐出一两片不小心吸入口中的叶子。
街头传来一阵惊呼,我顺着惊呼声望过去。何莉萍撑着一把缀着桃花的白伞,挎著书本大小的皮包,在嘴角保持一个向上的微笑。她步态优雅地走过来,像走T台似的。小城镇里的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地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户人家的女人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她在每个摊位上都停留一会,像见了亲人一样和老板们寒暄,时不时说到开心处,会用手背遮住自己漏出洁白牙齿的嘴。
她买了两捆青菜,一根白萝卜。卖菜的白发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两张揉烂的一角钱递给她。她用手挡下,说:娘亲啊,不找了,收下吧。老人支在空中的双手停在那,两滴热泪从浑浊的眼珠里流下来,顺着沟壑似的脸颊流到了嘴角。她伸出手帕擦拭着她的泪珠。居民的眼中,她是闪着金光的女菩萨啊。
她走过街道,步伐从容像是皇后,她吸引了小镇上每个人的目光,抓住了每个人的心。之后,我为了更多地和她接触,总是借着巡查的借口去向她献殷勤。所里的前辈也乐于此,有个晚辈乐意接过他们的担子,何乐而不为。
后来,她接受了我。我躺在床上,贪婪地呼吸着弥散在空气里的香水味。房间里的灯光很暗,我赤裸着上身。她慢慢地摸过来,她的手指从我的头顶划下,指尖轻柔地滑过我粗糙的皮肤。她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内裤的边,将它一把扯下。我的那物直直地立着,如破土而出,她一口噙住。
我们一直维持这种微妙的感情关系。直到那次,所里的前辈带着几个实习警察,他们围堵在她家门口。据后来某个实习警察回忆,他翻过她家院墙之后,趴在窗户边朝里看,看到了一个孩子。他对那个孩子比着手势,嘘。孩子点点头,竟然走过来把门给打开了,这省下了他们破门而入,惊动嫌疑人的风险。
警察们像风一样刮进她的家。她一丝不挂,正依偎在男人怀里,她波澜不惊,他惊恐万分,实习警察惊讶不已。老警察反应敏捷,对着他们说:鼓掌。然后他们懵了似的鼓起了掌。老警察再说:这次,我们要感谢郭警官,他牺牲了自己,才让我们所成功完成了这一次扫黄打非行动!大家再次鼓掌。这下大家才恍然大悟,他们奔走相告。
郭警官是卧底,郭警官是卧底。
前辈走到我跟前,我痴呆似的瘫坐在床上,那物就这样吊着。他说:你欠我个人情。带套没?我答:带了。
他长吁一口:那就好。
听说何莉萍被带走时,门口围了一大帮群众。她四处张望,看到一个熟人就低头愧疚地笑一下。彷佛告诉他们,放心吧,没多大的事,我不会把你们供出来的,快回家吧。于是,男人们得到了她的承诺,纷纷离开。
我难过了很多天,镇上的大人们都视我为英雄,孩子们都拿我当榜样。现在的警察,哪有可以和郭警官比的?独闯龙潭,捣毁虎穴,舍生取义,人民的大英雄啊!为此我还升了职。
我向上级反映,将何莉萍的孩子送到福利院。我说:据我卧底调查发现,何莉萍经常打骂她的孩子。而且她还是鸡,是畜生,是狗娘养的。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养好孩子呢?我说的是多么贴切啊。
上级领导听到后,都咬牙切齿,对何莉萍恨之入骨,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他们一致认同我的想法,并夸赞我有优良的思想作风和高度的思想觉悟。
何莉萍出派出所那天,我在门口等她。她一出门就抱紧了我。她说,承蒙我的照顾,才让她能提前出来。我笑着说:没事。她问我她孩子呢。我把她带到对面朱老板的摊位上。
我指着那条狗,来福。说:这就是你的孩子。
她惊恐地看着我,说: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我:人民的警察,不能打骂群众。这是你的孩子。
朱老板看着我,醍醐灌顶。说:是的,这就是你的孩子,我帮你照顾了几天。我能证明他就是你的孩子。你看这颗痣,我记得的。他提起狗的尾巴,用手指着它的一块黑色皮毛。
凑热闹的群众围了上来,都纷纷说道:是啊,他是你的孩子。你看,他还趴在你腿上呢!
那条狗摇着尾巴,趴在何莉萍修长笔直的大腿上。
何莉萍牵着那条狗,像是什么支撑着她的东西突然断了,她放声大哭。本应该向左走才能到家的,她浑然不知走错了方向。她走一步停一步,时而蹲下歇息,时而起身继续走。像一个迷路了的孩童,找不到妈妈。她就这样完完全全地哭泣着。
你从不会见过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悲伤。
清晨,我照常搬出凳子,坐在派出所门口。昨天夜里有人在门口喝多了,现在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酒味和刺鼻的呕吐物的味道。
小刘搬了另一把凳子坐过来。他问我:你和她睡觉的时候,她摇了吗?
我沉默不语,把头偏向一边。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说:她摇了,我两下就射了。
他又说:也是,这是做生意不是做爱。
他笑靥如花,和朱老板一样恶心。
我仔细回想,她和我睡觉的时候,没有摇。眼泪在我眼里打转,我抬头看向太阳,真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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