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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出去旅游的妹妹抱怨着人多,除了抬头往上看天空,目光所及皆是人。而老城的朋友更是抱怨,堵在家门口进不去出不来的状况。似乎春节出游不是个好的选择。
而每年过年,年前是一下班就购置物品煎炸蒸煮,打扫卫生把里外清洁一新,连轴地转把自己累得够呛。等到终于放假了,贴春联包饺子看晚会,招待客人串亲戚,沦陷在各式寒喧与吃喝中。到得初五初六终于有闲暇自由两天,就只想清静地歇歇。
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过年不再有期盼?明明以前那么向往的一段时光。
一
从“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就进入了过年的氛围,这一天要有火烧有麻糖,以供奉辛苦了一年的灶王爷,让他在玉皇大帝面前为自己家说上些好话,同时也换上新请来的灶爷上墙。
年底的大扫除是全家都要参与的,与小孩子而言无疑是玩乐的代名词。打扫的干净不干净且不说,帮上忙没帮上忙也不清楚,一个个蓬头垢面地,扫帚乱飞鸡掸子乱舞,玩得不亦乐乎。
之后几天就是年货的准备了。一年到头不见肉,这时候村里总会杀几头猪,围观人极多,看中了就要及时下手,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要几斤,受欢迎的往往是现在很受嫌弃的那种肥肉,据说是香。
母亲会炸一簸箩的“兰花根",类似于江米条,主料是面粉,和好揉好切成指头粗细的条状入油锅里炸,外面裹糖或是盐。我们家是都喜欢吃甜的,这道“甜点”是每年不可或缺的必备品。炸丸子、焦片(麻叶)、红薯条红薯片、红薯面做的小油条。我们跑进跑出的,不时地给油锅里换着花样。
二十九多半是蒸馒头还有枣花馍,在我们的帮忙下也会出现许多四不象的蒸品出来。一般要蒸一天,贮备很多预备吃到十五的,而枣花馍往往吃的时候上面的甜枣早已无踪。
三十包饺子,刚开始还能帮忙,时间长了是坐不住的,打了面糊贴春联。村里年年有固定的几位“先生”写春联,我家先是父亲写,后来老大写,不甘被冷落的我们也会写个“福”,画个“出入谨慎”。等歪歪扭扭重复返工的贴好春联,就挨家挨户去观赏,装的一代大儒般站在人家门口评头论足,也就是嚷嚷一通,写的大了小了,画的粗了细了。
贴了春联,放了鞭炮,吃了饺子,新衣服放床头,准备就绪,年就到了。
二
子夜时分,鞭炮声从零零散散到骤然集中的噼噼啪啪,然后渐次零落。村子里除夕守夜的不多,但还是有少数人,在新旧年交替的时刻,给大家以及时的提醒。
而家庭主妇们的新年,还是从劳作中开始的。初一早上是和除夕晚上一样,也是要吃饺子的。妈妈们就需要早早的起来和面,然后醒一会儿,特别是人口多的人家,天微亮或者还黑暗的时候就开始在昏黄的灯下张罗着包了。
有新衣服有好吃的诱惑除了个别心大的,孩子们也早早就醒了。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地争论着谁的衣服好看,等被催促着到清洁就绪,一碗碗一盘盘的饺子已经摆上桌案了。
当然,在食用之前,当家的会带着孩子们先给祖先们供奉新年的第一份饺子,同时胆大的孩子们已经点燃了鞭炮在门前院中奔跑了一圈,碎屑便洒满了视线所及的角角落落,红彤彤一片。
对于压岁钱,我的印象很浅薄。而吃食嘛,每年我都是要瘦的,因为不吃过年的主打产品饺子,炸东西的油烟味又令我不适。过年基本上就没有我的市场了,红薯依旧是我的最爱。后来条件稍微好一点,大家吃饺子,我总算摆脱了红薯,可以喝碗牛肉汤了。
没有牛肉汤的时节,就盼着大家吃完饭出去串门了,当年本家有新媳妇进门的话是最开心的时候。吃罢早饭新媳妇身后就跟了一群小跟班,浩浩荡荡地沿街走动。本家的所有人家都要走一遍,其实也就是认认人,新媳妇喊着七大姑八大姨,同时领着红包,紧随其后的我们小口袋里很快也塞满了花生瓜子和糖果,嘴里还正吃着打扮喜庆的欢喜团。偶尔太丰收了,抽时间跑回家藏一些自己的收获,美滋滋地能跑一上午。
各村里基本上也有新年活动,但我们村是个很小的村落,人少,主要还穷。偶尔某年年景好或者有在外经商发了财的,会请擂大鼓的来表演。更多的时候,在主干道旁高高的梧桐树上架一个大大的秋千,孩子们成群结队,我是不敢的,年纪小的也排不上号。年轻的媳妇们一改上午的羞怯,彼此商量着组队比赛,预备着一展身手。荡的好的几乎能踢到树枝,自由飞翔而奔放。
初二到初五基本上都在串亲戚的过程中。踩着积雪穿着新衣服,兴致勃勃的跑在泥泞的道路上。对周围的村庄有印象大抵就是这时串亲戚的记忆,平时没见过面的姨奶姑婆,还有没到过的陌生的村子。
最乐意去的就是小姑姑家,她邻居家有一丛腊梅,年年开得很旺盛,明明无人照顾的一个空旷的院落。每年采摘一回来大捧插在瓶子里,整个院子都暗香浮动,一众小朋友皆惊艳稀奇。我怀疑如果没有后面的插曲,可能这段记忆也会模糊。每次走过他们村的学校,总被门口闲谈的老师拦住,“这不李老师家的孩子吗?怎么又来摘我们的腊梅了?”小小年纪的恼羞成怒,“那又不是你家的!”偶有熟悉的授课老师面孔我们就更是气急败坏,催着正同他们打招呼的父亲快走,身后是他们愉悦的笑声。
三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在初五前总有各种禁忌,比如大年初一是不能动扫帚的,哪怕满地的鞭炮纸屑也不用管,不然就会扫走运气和财气,一定要扫,也是从外向内扫。比如碎了碗盘,指定要被迫说好几遍“碎碎平安”才能被放过。
而过罢这一天,各种禁忌就可以打破了。主妇们也终于能够摆脱锅碗瓢盆,开始享受这一年中最清闲自在的一段时光。
各村的戏台高高搭起,正等着乡亲们的到来,高龙村是有固定的戏台,其它村要是唱戏,就是现找空旷的地方搭建。一般各村都会错开时间,你初六开唱,我就初九,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感觉,把热闹延续得更久一点。
剧目自然是豫剧主打,偶尔也有曲剧团的演出。小时经常听说河南梆子,据说是因为伴奏常用枣木梆子的缘故,稍大才明白它就是豫剧的前身,经过不断的改革创新成就了中国的第一大地方剧种。常湘玉、马金凤都是其中领军人物,印象中马金凤是去过一次的,当时唱小苍娃的演员每次都赢得满堂彩,但我已不记得名姓。
通常是下午一场,晚上一场,两场都观看的话,中间赶回家吃饭就很紧张,也使得这休闲的假期有了点紧迫的味道。吃过午饭就搬上小板凳去占位置,自村的村民都会自觉地多占几个位置,以备邻近的亲戚来。随便什么往地上一放,板凳最常见,但也许是一块砖头也许是一个布袋,就表示这地方已经有人了。后来图书馆里自习室里占位,我总想起戏台前一片凌乱而温馨的风景。
主场外围有一些小商小贩,冰糖葫芦是经久不衰的经典,欢喜团、糖果、还有黄色的直筒焦米棒、豌豆糕、小摔炮等,同现在相比,当时的物质实在是很匮乏,而且多数也是只看不买的。美味的豌豆糕当时爷爷也会做,可惜这项技艺没能传下来。如今想要吃,还不容易碰得到。
铿铿铿,锣鼓开道,周围的喧闹一时小了下去。首开的肯定是热闹华丽的,如舞得缤纷绚目的穆桂英。很多经典剧目是百看不厌的,《穆桂英挂帅》、《花木兰》、《打銮驾》、《铡美案》、《卷席筒》等。也有现代剧,只记得《朝阳沟》了,每当晃晃悠悠挑水去菜园浇菜,就被邻居们嘲笑是下乡的银环,与我一样受过同样待遇的还有隔壁的梦丽,她习惯假期去麦地里锄草。我不无自得地想,我们俩也是一道风景呢!
即便看不太懂,我们也一样为帅气的花木兰鼓掌,唾弃着陈世美,可怜又好笑的小苍娃,让我们也跟着又哭又笑。台上各角唱舞的热闹,台下即便大雪纷飞,也坐满了村民一个劲地叫好。
难得的文化娱乐活动,同当时的露天电影一样,观众都很多,无他,如今普及的那些精神文化,那时是统统没有的,似乎除了劳作就是劳作。还是科技的进步使得耕种都用上了机器,才解放了这些劳动力。
终场人散,还要赶夜场,大家急急忙忙往家赶。小女孩就活灵活现地唱,“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这应该算是一种女性意识的觉醒吧,尤其是在重男轻女的乡下。
也有大叔大伯比划着走去,“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他和我一说话就把那脸反。……”有人打着拍子,有人伴着和声,欢声笑语撒了满路。
现成的馒头,烩一锅菜,有的干脆直接用馒头夹点咸菜,就又出发了。
夜场不比白天人少,四周燃起了火堆,时不时地爆出香味,戏场外围提着灯笼晃悠的小孩们就不时叫着,“给我一个红薯”,或者“烤把花生来”。没有好好用晚饭的人不用担心饿肚子,村民们是不吝啬这点粮食的。当然也要谨慎小心,经常有烤火的人把自己衣裳烤成火了的,所幸人多总是能及时发现。
这样的场景在各村延续,断断续续要到十五。象是一场绚丽多彩的梦,在新年的开篇。
四
民间有过了十五才算过完年的说法,其实还不算完,怎么能忘了先辈祖先呢?新旧的更替,生死的联结,少了就不算完满。(生与死的联结曾经写过,这里不再赘述。)三年间出行不便,今年十七上坟,想必回乡的村人会更多一些吧。
而在老家还有一场重头戏在后头,正月十九的火神凹古庙会还在声势浩大地等着。最初的庙会从十八就开始预热,二十收尾。主会场的火星宫兴建于1694年,据说牌匾是乾隆亲笔题词,供奉的“火神娘娘”经年香火旺盛,“火神凹”的地名也因此而来。庙会起源于隋唐,盛行于明清,它与关林的初三庙会、巩义的初七庙会并称为伊洛三大庙会。与关林庙会相媲美,可想而知它的规模之宏大。
最初的最初,我是被“铳”震去的,对这种不常见的东西有点畏惧但也很向往,之后便年年盼着这一震之威来开启新学年的到来。
铳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旧式大炮,三角形,有一个很长的木把,一次可放三响。它威力大不大不太清楚,但道路两侧摆放两排,很是威武,连放几响后更是声震数里,地面天空都要跟着哆嗦几哆嗦。莫名就想起穆桂英唱的,“辕门外三声炮响……”热闹、气派、又驱邪压魔的铳声中,庙会拉开了序幕。
由龙腾虎跃的狮、龙开道,周围诸村早有准备,有的多个村落联合,有的请外面的高手助阵,这时都攒足了劲亮出自己的绝活:擂大鼓、扭秧歌、犟驴、划旱船等次第登场,还有外县来行社的踩高跷、戏曲等,精彩纷呈,我们从队首兴高采烈看到队尾,又从队尾鼓掌叫好到队首。
擂大鼓平时也算常见,但这时节的鼓手花样百出,手中的鼓槌能舞出花儿来,手快的似乎能看到挥舞的残影。本地的牛皮大鼓曾经亮相奥运会开幕式,这时在鼓手的敲打下激荡着人心。高跷走的东倒西歪,时不时地要倾倒了,却每次都能险而又险地避过,心就一直随着悬在半空。跟着秧歌队左扭扭右扭扭,扭到犟驴身边我就走不动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被演绎得惟妙惟肖,阵阵叫好声中我们争先抢后去帮着又牵又推,越推它越反抗,越牵它越撂起蹄子拼命后退。
高年级的学生是不放假的,总是羡慕嫉妒我们低年级的刚开学又能放假来参加庙会。我们带着那么一丝骄傲那么一丝优越感,非凡的热闹中,年就这么轰轰烈烈过去了。
那时是多么期盼着过年啊,而如今的年味呢?
随着经济的发展,与农耕的机械化,农活不再需要占用太多时间与精力,外出务工的农人越来越多。等不到过罢元宵节,打工的就已经出门了,留守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庙会也越来越势微。原来家乡的年是适合于农耕时代的,新时代的变化也是必然的了。
而在城市,每个传统的节日最后都演变成了与食品有关的节日,元宵、粽子、月饼、饺子。原来过节小孩们还是热烈盼望的,现在呢?当然,不上学不起早不交作业总是好的,其它的要说多热切也没有多热切,吃的平时就丰富多样 ,穿的平时也不赖,玩的只有更高级没有最科技。于是每个人,特别是从那时的热闹里走出来的人,总免不了失落。
可中国的年还是让全世界都为之精神一振,这是世界各地华人共同的节日,显示了强悍的凝聚力。还有家人相聚的喜悦,亲朋好友和乐融融,怎能不为之心动呢!所以即便春晚越来越没意思,还是宁愿守着,听那些很枯燥的各方贺语,愣是听出声震八方的喜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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